□周知军
今来古往,岁月沧桑,山山水水给我们留下了许许多多未解之谜。我们的母亲河沩水就给考古学家心中添了一个谜,数十年挥之不去。从1930年代四羊方尊出土开始,国内外考古学界都将目光投向了沩水流域的黄材盆地,苦苦探寻“南中国青铜之谜”。2001年6月,从汩汩沩水中捞起一件青铜器——兽面纹巨型铜瓿,神奇的沩水再次撩起了神秘的面纱,让世界为之惊艳。
“源远沩江水,寒烟一抹青。”清末宁乡籍诗人彭开勋盛赞母亲河沩水。从百米高空俯瞰,悠悠沩水像一条玉带在宁乡西部的逶迤群山中蜿蜒,从沩山奔流而下,自西向东奔赴湘江,全长共144公里,两岸青山叠翠,沃野万顷。据考古资料记载,三千年前沩水河流域就孕育出悠久的远古文明,在沩水河上游出土的商周时代的近350件青铜器,向后人述说着沩水流域曾经的辉煌。沩水上游成为湖南出土青铜器最密集的地区。
2001年6月16日,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在清澈见底的沩水河中,四个中学生发现了一件形体硕大、造型奇特、装饰华美、工艺精湛的青铜器,堪称中国古代青铜艺术的杰作,后被人称为“瓿王”,震惊了全世界。
其实这一件瓿王的发现非常有戏剧性。
下河游泳捞出了国宝
2001年6月16日,正在读初二的14岁的苏学明,由于同校初三的同学准备中考,学校便让初二的全体学生都放了假,以腾出教室用于考试。
一到放假,沩江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六月的宁乡已是骄阳似火,苏学明觉得天气酷热又无所事事,便一声吆喝,曾家期、沈雷、姜寄几个小伙伴都跑到沩江河里洗冷水澡,四人结伴活蹦乱跳来到划船塘河边,纷纷脱下衣服,一头扎进江里。吓得一群鸭子“嘎嘎”直叫;因为这段河水流平缓,鱼虾成群,清澈见底。经常有人放鸭。孩子们一来,放鸭人脑袋都大了。吓得鸭子四处逃逸,放鸭人看着孩子们在水里自由嬉笑,嘴上吼着“小兔崽子又祸害我的扁嘴,你们等着,我找你们家大人去!”其实心里还是挺喜欢的,他悄悄赶着鸭群离开,给孩子们腾地方玩水;孩子们哪会顾忌这么多,先玩痛快了再说,指不定还能摸两条鱼、捡两个鸭蛋。小孩子们都投入到江水的怀抱,沩江一时“热闹”起来,四个小孩便如江里的鱼自由自在漫游开来。
谁知刚游了一会,苏学明突然觉得脚下一滑,是河中的大石头吗?将他硌得直咧嘴,当他憋气潜入水中,用手四处摸索时,才发现水下的东西可不像石头,隐隐约约发现一个盆状的不明物体。口径奇大,泛着绿光,下半部分埋于河床之中,看不清楚全貌。苏学明兴奋不已,赶忙找来小伙伴帮忙,小孩子天生强烈的好奇心促使他们4人迅速达成一致,决定齐力用手将这个物品从河沙中挖出来。他们卯足了劲,越挖就越发现这个东西不一般!最后伴随着物体抽离河床带起的水浪声,一个造型古朴厚重的铜制容器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到底是个什么物件?孩子们犯起了难。四个小孩子想了许久,其中一个孩子灵光一现:这附近不是出了几件国宝吗?眼前这是不是也是一件国宝啊?机灵的孩子们当下就做了判断:这极有可能又是一件珍贵的文物!
苏学明认为自己找到了宝贝,几个孩子费尽吃奶的力气,也没能将这口缸挪动分毫。这下孩子们气馁了,都嚷嚷道:“不要为一口破缸浪费时间了。”苏学明年龄最大,他曾清楚摸到“缸”表面的花纹;在农村,“缸”不算稀罕,但有花纹的“缸”就奇怪了,苏学明非常清楚,这口“缸”肯定不一般。
既然孩子们弄不动,那就找大人帮忙,苏学明嘱咐其他3个孩子“守着”,自己则游上岸,一溜烟跑回村。
苏学明跑得气喘吁吁,回到家里,见到自己的父亲,说是在河里找到了一个很大的宝贝,像家里的大“缸子”。苏学明的父亲不相信“孩子”的话,嘀咕着:“河里能有什么宝贝?肯定是别人装水的破缸丢弃到河里了。”
半个多小时后,苏学明父亲拗不过孩子“强拉硬拽”,这才和正在田中劳作的曾家期的外公姜金保等几个大人,半信半疑来到河边。
孩子们一看大人来了,“叽叽喳喳”一顿描述。几个大人横竖是没听明白,苏学明的父亲干脆跳进河里,真就摸到一口“大缸”!暗中使了使劲,竟然也没把“缸”掀动。几个大人纷纷下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塞满铜器的沙石倒出来,总算将苏学明口中的“大缸子”打捞出水。这件“大缸子”不知何年冲入河中、年复一年在沩水波涛中千淘万漉之后,终于“洗脚上岸”,重见天日。
不料,“缸子”才刚在岸上放稳,就引起跑过来看热闹的岸上人的一阵哄笑:“这不就是人家丢掉的破铁缸子吗?”“这底下都破了三个大洞了。”“装水都不行了……”众人七嘴八舌,下水的大人脸上挂不住了,心想:“费了这么大劲,捞上来个破缸。”这口“缸”着实不小,浑身还长满了绿毛锈,破败不堪。乍一看确实没啥特殊的,再加上岸边看热闹的一笑,曾家期、沈雷、姜寄三家的大人就拉着孩子低头默默地走了。苏学明觉得憋屈,但不信这是个废物,倔强地呆立在河边。苏学明的父亲脸色也不好看,正准备“训孩子”,但仔细一看,这口“缸”好歹是金属的,带回家还能换几个废品钱。苏学明父亲这才叫上看热闹的几个村民帮忙抬着那口“缸”回家。
苏学明在河里捞出了“缸”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十里八村,这对父子将“缸”抬进屋,反手关上大门,本以为门外闹一阵就安静了,谁知又有人敲门;来的人都是来看“缸”的,一下子堂屋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并对其指指点点。有人说它是地主家的水缸,有人说它是老祖宗用过的香炉,大家七嘴八舌,莫衷一是。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庞然大物竟然是“瓿中之王”。
不一会儿又来了个“看缸人”,但这人不仅要看,还要花钱买。这人看到浑身泛绿的铜器一下子被惊艳到了,他抱了抱这“缸子”,比一般窈窕淑女还重不少,他又用尺子量了量,这缸子通高与直径都在60厘米左右,他估计可以装下150公斤的酒。他注意到“缸子”全身长满了粗糙绿色的铜锈,刻满了奇奇怪怪的古朴纹饰,器物肩部饰有双身龙纹。他还细心地发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就是在这个瓿的下半部分高圈足上面,有几个十字镂空的方形洞。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方形洞呢?他想可能是一个古代族群的族徽,也可能是铸造时的支点位置。这人看清了“缸子”的真面目,与苏学明父亲开始了讨价还价,最后以“40万元”价格成交。这个价格一般老百姓想都不敢想,苏学明父亲动心了,任凭儿子多么不乐意,他都执意将“缸”卖掉。
听到这个消息,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位常在沩水河放鸭子的中年人后悔不已。他说他知道水下边有只“破缸”,天天在那里放鸭子,可以说是天天“踩”在这文物上面,可惜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道弯腰去捡宝。
很快文物贩子出价40万元买文物的消息,传到了当地村支书沈国民的耳朵里,他认为此事重大,应该迅速通知政府部门。
宁乡文物部门得知消息后,时任宁乡县文物管理所所长的王自明同志马上组织工作人员直赴黄材,黄昏时节到达了苏学明家,马上仔细检查了“出水”器物,确认是文物无疑。他立即与黄材镇文化站长、派出所所长、村书记汇合,商议如何保护文物。村支书急匆匆赶到苏学明家,张口就对苏学明父亲说:“你别装能耐,这缸你卖不了!”
随后,黄材村响起了警笛声,3辆警车不偏不倚停在“苏家”门口。
原来,村支书早听说苏学明在河里捞出一口“缸”的事,本以为是笑话,没想到真有人到他家花“40万元”买缸。这下村支书紧张了,如果沩水里真出了啥文物,又在黄材村“被卖”,追究起责任,村支书可担待不起,便马上通知了当地派出所。当地政府接到消息后,迅速赶到现场查看,并派人去保护,同时向四位小朋友的家长宣讲了文物政策,对村民进行文物知识普及,劝说他们将文物上交给国家,以保护祖先留下来的珍贵遗产。文物政策和政府工作人员的建议很快得到了四位家长的一致支持,同意将其无偿捐献给国家。在准备起运文物回县文物管理所的时候,王自明所长看了看手表,发现时间已悄然到了午夜三点,而围观的群众依旧是里三层外三层,挤弄不开。为打消不法分子深夜到小朋友家抢宝盗宝的念想,避免误伤群众,同时确保文物运输途中的安全,王自明当即决定当着大伙的面,将文物搬到派出所。
当时派出所条件也比较简陋,只有禁闭室最为安全,有防盗门和监控,派出所所长当机立断,将文物放到禁闭室,安排两名干警值守。青铜器进禁闭室的,估计是宁乡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了,中国乃至世界上也罕见。直到第二天,出水青铜器才在干警的押运下送到了县文物管理所。
许多年过去了,这件事仍被当地传为美谈,也被当地人戏称“下河游泳,顺便捞上来一件国宝”。
专家亲赴宁乡为国宝正名
巨型青铜器被送到了县文物管理所,如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巨石,立即引来了全所人的目光。当时有一大新闻震惊全球,吸引了考古人员的眼球,就是桃源县出土的皿方罍在美国纽约佳士得拍卖,以924.6万美元被法国收藏家高价拍得,打破了当时中国青铜器拍卖的最高记录。宁乡文物工作者觉得划船塘发现的这件青铜器与皿方罍极为相似,有人认为是商代铜罍。省文物局也专程派省博物馆原馆长高至喜先生、熊传薪先生和当时年富力强的炭河里遗址考古队队长向桃初教授前往调查。这三位专家,就是研究湖南青铜器的翘楚。其中向桃初教授毕业于四川大学考古系,正在北京大学考古系攻读博士学位。他先后参与了香港文物普查、益阳电厂考古发掘、澧县城头山遗址中日合作发掘。向教授等人马不停蹄赶到宁乡,对出水青铜器进行了仔细鉴定,发现该文物可不是村民口中所谓的“缸子”,更不是“罍”而是商代“瓿”。据向桃初教授介绍:“瓿bù,是中国古代流行使用的小瓮,在商代十分盛行,当时是用来盛水、酒或酱等的一种生活用具,贵族人家常用青铜制品,普通老百姓就用陶制的,大多集中在商代中晚期。由于陶制品易碎,保存下来比较稀少,保留下来的大部分都是青铜瓿。最重要的是,这件青铜瓿不仅‘大’,其肩部还有夔龙纹,以云雷纹为地,腹部和圈足又饰兽面纹,这些纹饰,在商周可不是一般老百姓能使用的。”
经向教授等专家初步鉴定,这件巨型铜瓿铸造年代在商代,距今有3000多年历史,铜瓿体积和精美程度均为国内罕见。该铜瓿通高62.5厘米,口径58厘米,肩径89厘米,重61.9公斤。器物整体为敛口折沿、收腹圆底、高圈足,圈足下附低矮而宽的足。肩部饰有双身龙纹,且在腹部与圈足处皆饰有连体兽面纹。器腹上的羊头型牺首已失,但仍可见其与器身连接的残痕。根据“瓿”的器型特点,向桃初教授认为这属于国宝级的珍贵商代青铜器兽面纹巨型铜瓿。向桃初教授将其命名为“商代兽面纹巨型瓿”。
不仅如此,国家文物局全国一级文物鉴定确认专家组基本成员高至喜研究员认为,兽面纹铜瓿造型精美,纹饰独特,器形巨大,工艺精湛,堪称中国古代青铜艺术的杰作,是目前所见出土商代铜瓿中体型最大的,是中国古代的“铜瓿之王”,属于十分珍贵的文物,修复好以后,很有可能被评定为国家一级文物。
上海博物馆马馆长出价800万元收购
宁乡出土“商代兽面纹巨型瓿”的消息很快在业内传开了,远在上海的马承源是从地下党成长起来的专家,有“中国青铜文物鉴定第一人”的美誉。当时正在上班的老马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边痒痒的,哪里还坐得住啊,急匆匆放下手头的工作,从上海坐飞机直奔长沙而来。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马承源在湖南文物局向桃初教授的陪同下,风尘仆仆来到刘少奇主席故居——宁乡县花明楼。
当时宁乡县文物管理所正在花明楼举办一个商代青铜器展览。马承源一走进花明楼展厅,就像掀起新娘的红盖头一样,迫不及待掀开了罩在这让人心醉神迷的宝贝上的帷幕。他手指颤颤巍巍,细致而轻柔地划过绿锈斑斑的青铜器表面,内心顿时滚烫不已。当清脆悦耳的声音从指尖迸出,穿过耳膜,他好像闻到了大自然的花香。
马馆长只见眼前这“商代兽面纹巨型瓿”器型硕大,形状为短颈鼓腹圈足,器物上布满纹饰。他马上从公文包里取出放大镜,把巨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足足看了3个小时。当他看清楚巨型瓿全身布满兽面纹,肩部有八条夔龙纹,腹部和足部各有四条兽面纹。铜瓿整个器型流畅,铜瓿的圈足上部有三个十字方型镂孔,只有腹部的牺首已经脱落,器型还较完整。从铸造工艺来看,与商代鼎盛时期有明显区别,纹面朴素,形象逼真,线条简约,立即就认定这是一件非常难得的青铜稀世珍宝,连呼“宝贝!”“宝贝!”
独具慧眼的马馆长已为上海博物馆收集了数以万计的珍贵青铜器。这时马馆长就断定,这巨型瓿至少是湖南商朝青铜器的代表作品之一。他心中当即萌生了将此青铜器收入囊中的想法。他朗声对宁乡文物局的负责人王自明说:“我愿意出800万元收购这大铜瓿,作为馆长(时任上海博物馆馆长)我可以表这个态。如果你们认为这个值更高的价,那我还要同市长汇报。”一句话惊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大家议论纷纷,有人说至少值这个价,有人说这个青铜器是无价之宝。最后还是向教授一语定调,他跟宁乡县文物局局长王自明说:“这个坚决不能卖,要作为馆藏文物留在它的出土地——宁乡。”
经专家鉴定后,这件“珍贵文物”就一直珍藏在宁乡县文物局。当时宁乡文物库房条件极为简陋,保护措施也极度缺乏,远没有现在炭河里博物馆一流的管藏设施。省内外有关文物部门多年来惦记着宁乡的这件国宝,借此理由,多次报出“诱人”的条件,欲收归他们所有。但即使重量级领导亲自上门,并以“借展”“研究”“修复”之名,只欲弄出去一段时间,宁乡文物部门也担心是“刘备借荆州”,都毫不犹豫又不失礼貌地拒绝了。宁乡文物部门就这样智慧而又坚决地守住了这件国宝。2017年,在简陋的宁乡文物局屈尊了16年之久的“商兽面纹大铜瓿”终于乔迁至“炭河里青铜文化博物馆”,成为“镇馆之宝”。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文物是历史的见证者。沩水流域发现过不少国宝文物,除了这件“商兽面纹铜瓿”外,还曾发现过“商兽面云纹铜铙”“兽面鸟纹提梁铜卣”“西周云雷纹铜甬钟”“唐菊蝶纹铜镜”“东汉铜龙”等珍贵文物。仅商周时期近350件神奇的青铜器,就足以向后人述说出宁乡炭河里曾经的辉煌,向人们昭示宁乡漫长的历史。从一件件青铜文物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宁乡古老的文明和不朽的精神。
“钟灵毓秀地,人杰地灵城。”沩水河畔的炭河里古城成为宁乡出土青铜器最密集的一座古城,自1920年代以来,出土过300余件青铜器,其中包括工艺精美的四羊方尊、人面方鼎、象纹大铜铙、兽面纹铜瓿等震古铄今、举世闻名的“王者级”稀世珍宝。因此炭河古城名声大振、誉满全球,曾荣获“2004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奖”,2010年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2年炭河里遗址被纳入国家大遗址保护规划。三千多年前的宁乡先民用自己的智慧和勤劳绘就出这座古城的瑰丽篇章,创造了高度发达的青铜文明,成就震惊中外的“炭河里文化”。
来源:今日宁乡
编辑:卢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