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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远行的母亲

来源:今日宁乡 编辑:卿雪 2022-04-02 09:3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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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敏

我小时体弱多病,不能跟着同村野蛮孩子们一块儿玩耍。我母亲也不准我和他们乱跑乱跳,特别不喜欢我去戏水游泳,生怕我被淹死,无论在什么地方,我总是文绉绉地。又因为我确实喜欢看书,小小年纪沉浸在连环画的世界里,这让我的母亲眼前一亮,家里少得可怜的书看完了,她便领着我从唐市步行几十里去流沙河、我的外公家里借书给我看。

当过将军因历史问题而独居闲赋在家的外公,一见母亲和我的到来便兴奋不已,总是问长问短,每次总要打发我不少“宝贝”——他的珍藏书,我的童年就在《西游记》《三国演义》中度过长大。在文字和思想方面,不能不算是打了一点底子。我也羡慕其他孩子会去“赞土地”“打地花鼓”“耍龙灯、狮子灯”这些,我的母亲都不赞同,至于学木匠、篾匠这些手艺活,更是反对,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除了读书看书之外,母亲更多是带我远行,给我留下难忘而深刻的印象。

现在回忆母亲远行,要讲到我八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留下母亲做了寡妇,家中顶梁柱就集中到了母亲身上,财政也骤然紧张起来,母亲来不及过多悲伤,急匆匆擦干泪水,筹划着去南宁、桂林、衡阳的远行,那时年幼尚不懂事的我,全然不知母亲远行首先是为全家解决经济困境,只觉得好玩新鲜而已。

母亲远行前跟大哥详细交待一番,安慰他不要着急之后,毫不犹豫地带上我,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她跟大哥说了一句朴素而意味深长的话:让敏伢子到大城市去长长见识。

就这样,母亲担着一担行李,里面装满了送给大城市亲人们的特产之类,尤其是母亲亲手给她们纳的布鞋,一针一线,简直是极品。可以说,我以后再也没有见过这样做得好的手工布(棉)鞋了,远方的亲人更是赞不绝口。

对于从未走出过家乡大山的我,母亲带我远行是新奇而明亮的:第一回见识城市高楼、公共汽车和鳞次栉比的路灯,看到那时满大街跑的绿色吉普,我羡慕得张口结舌,做梦都想上去摸摸坐坐;最可笑的是头一次坐火车,到站后居然不肯下车,母亲央求旁人把我一起好不容易弄下火车,看着呜呜开动的火车远去,才如释重负的朝还在月台上又哭又闹的我开怀大笑……

母亲的远行其实充满艰险。至今在我印象中难忘的“水老倌”事件,犹记在目,让我重新审视母亲,改变了母亲远行的印象。

“他们留着长发,戴着蛤蟆镜,留着小胡子;上着花格子衬衫,下穿把两瓣屁股绷得紧紧的喇叭裤,脚蹬擦得乌黑锃亮的三接头皮鞋;骑着的自行车头上挂着一台装着干电池的三洋牌收录机,超大声地播放着花鼓戏选段。见着靓女,便一齐吹口哨,打榧指。”这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老长沙人印象中的“水老倌”。

“水老倌”就是对社会上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流里流气、打群架骂痞话、偷东摸西等青年哥哥的称谓,母亲第一次详细跟我解读,我似懂非懂。

我和母亲远行遇上“水老倌”那是深夜,刚刚下了长沙到衡阳的火车,前往姨妈家的路上。母亲挑着沉重的行李中,有一口上好的木箱,“水老倌”显然是看上了。天又下着雨,母亲一手牵着我,行至黑暗地段,不巧路灯坏了,黑夜里突然上来一个“水老倌”模样的男人搭讪,问需要帮忙不,随后来帮母亲挑行李。母亲一看就警觉起来,紧拉着我的手,一边不动声色应付着,一边大步流星趟过黑暗路段,对于那个男人提出帮母亲挑行李的要求,母亲坚定地没答应,她始终保持着警惕,谎称“我家就在前面,几步远就到了”,倒是那个“水老倌”开始慌张起来,找个机会灰溜溜地走了。

一直到姨妈家,母亲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大汗才告诉我,刚才那人就是“水老倌”,我顿时莫名地紧张起来,姨父和姨妈也说遇上“水老倌”了,对我说:“亏得你母亲处变不惊,要不麻烦大了。”

我好多次地回味起那个晚上母亲高大的身板,在黑夜中牵着我前行的样子,她临危不惧、从容淡定的背影,成了我一生记忆永久的定格,每每在我处事惊慌、主意不定时,母亲这高大魁梧的背影就浮现在我眼前,一遍又一遍给了我温暖而坚定的力量。

鲁迅先生曾说过:“父母亲存在的意义,不是给予孩子舒适和富裕的生活,而是当孩子想到父母时,内心会充满力量,会感受到温暖,从而拥有克服困难的勇气和能力,以此获得人生的乐趣和自由。”

“水老倌”事件让我恍然明白了母亲远行的艰辛和生活的不易,让我瞬间长大坚强不少,更让我读懂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次次远行,母亲还身体力行地给我做好了“为孝不可等”的楷模榜样。

那时,我的外公已从流沙河农村那间茅屋里被姨父接到了衡阳、南宁、桂林几个城市辗转养老,安享天年,其实母亲完全大可放心,但母亲总是挂念并放不下,同时还放不下的是母亲心中一位肩比父亲受尊敬的长者,让她终生念念难忘。原来,在我的外公被错误打成“右派”流放到大西北的十五年时光里,是远在南宁的叔外公——母亲的叔叔,接过抚养母亲和她几个妹妹的重担,一举改变了母亲在农村的坎坷命运,让她从此难以释怀。

我最初见到叔外公只觉他是一位慈祥长者,丝毫感觉不出他和蔼的外表下,曾从事出生入死的地下党员工作,解放后他成了南宁公安战线的有功之臣,而历史跟他的兄长——我的外公开了个玩笑,外公因国民党少将身份被打倒流放,母亲几个姊妹走投无路到了叔外公门下,是这位可敬的长者接纳并视作亲儿女一般,特别对母亲不远千里来投,悉心照看,百般呵护,成了母亲念叨一生感怀不已的往事。

记不清母亲几次带我去南宁探亲,只记得每次母亲去就像过节,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吃完大餐还逛公园、动物园。亚热带下的南宁冬季天气热得只穿短袖,让我告别冷得发抖的湖南冬天异常兴奋。在南宁的公园里,我目睹了母亲和她叔叔说说笑笑地散步、谈心,情同父女,夕阳西下才回家……那一幕幕在我脑海里悄悄生根发芽。

此后,我母亲腿脚不太方便了,不能再出远门了,我便带上妻子、女儿一次次踏上南宁的感恩之旅,后来叔外公不幸急病去世,我依然前行,次次充满力量。

当然,每次远行探亲回来,总忘不了告诉母亲我们远行的所见所闻,晚年患有老年痴呆症的母亲总欣慰地握着我的手,连连点头。

去年母亲病逝,我们全家约定,接过母亲远行的棒,继续感恩前行。

(写于2022年清明)

来源:今日宁乡

编辑: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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