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平生

绵绵细雨，朦胧了整个天空。年，就这样从混沌之中款款走来。

农历十二月十八日，炳哥家杀年猪。

农历十二月中、下旬，是乡里人家杀年猪旺盛季节。请屠夫杀年猪往往要预约，有时一个屠夫一天要杀上十条猪。幸而炳哥炳嫂杀年猪早就预约好了，请本家跃哥操劳。

“堂客，明天请跃哥来杀年猪，要把你爹娘请来，我里爹娘请来，你看要得啵？”炳哥俩兄弟，弟弟弟媳带着孩子南下广东务工，要除夕揩边才能回来。腊月十七日夜晚，炳哥炳嫂俩口子躺在床上，面对面商量着。“老倌，要得嘞。”若有所思后炳嫂接着说，“是不是还把未过门的媳妇妹子及她爹娘也一同请来？”炳哥炳嫂儿子是三峡水电集团委培生，今年下半年大学毕业后直接上班去了。他相中的对像是同学，只是所学专业不同。炳嫂以征询口吻与丈夫商量着。炳哥笑道：“好！还是堂客想得周到。”说完，炳哥闪电般“啵——”的一声吻在了炳嫂脸上，炳嫂好一阵子都感觉心里头火辣辣的热。

十八日一大清早，炳哥吩咐：“堂客，你烧一大锅开水，我去把武军哥喊来，二百多斤的大猪，我只怕两个人奈不何。”

炳哥把猪圈门打开，左手执竹盘箕，右手持竹枝：“嗬叱！”“嗬叱！”将粑粑一样壮的肥猪从猪圈里赶出来。适时，炳嫂双手往围兜一揩：“喽喽——济济——”“喽喽——济济——”地叨几遍，顺手将猪栏门关好。乡里大凡大小猪出栏，主人家都要口里叨几声“喽喽——济济——”，以示猪虽出栏，还会回，下槽猪随时疯长。这是千百年来乡间传承习俗。肥猪出栏后，跃哥武军哥炳哥一个箭步齐上，跃哥与武军哥提猪耳，炳哥捉猪尾，“一、二、三！”几个壮汉齐使劲，一头二百多斤重的肥猪便抬在了高木凳子上。屠夫操刀，往主人家神台上一望：“请太公太婆列祖列宗吃猪血啊！”

炳哥父亲已早早地点燃香烛置于神龛上。

“放鞭炮？”炳哥说。

刀起刀落，肥猪哼哼。

褪了毛的猪，像一头圆溜溜似乎四脚无法走路地匍匐在高凳上。屠夫将猪头对准主人家神台，持刀，从猪头至猪背至猪尾划开，但刀刃不要破骨，使肥猪仍保持原样，以圆猪恭奉祖先。屠夫说：“敬神！”

这时，炳哥父亲舀来一调羹盐，摆放于猪头上，点燃香烛钱纸，炳哥跪于堂上，口中念念有词：“公公、阿婆、列祖列宗，请你们来吃血食啊！保佑家里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片刻后，屠夫大刀剖腹分边，从前腿处剁下一块热气腾腾的猪肉，交给炳嫂，说：“炳嫂，猪嘎叫，猪前夹缝的肉最鲜。”

肥猪分边后，炳哥对屠夫说：“跃哥，麻烦你砍三块十斤的，其余一律砍成五斤左右。”

“吃饭啦。”炳嫂欢乐地在堂屋里喊着。

猪血猪肝猪舌猪肉堆盆大碗，草鱼煮擦辣椒，葱煎土鸡蛋，红菜苔，萝卜丝等等，刚菜就摆满了一大圆桌。炳哥爹提来一首铝催壶，米酒焓的滚烫。

几轮热酒下肚，话匣子便打开。炳哥爹说：“在先莫造孽喽，过年了，生产队屠杀一、两条戒子猪，税人分得几两猪肉，再加几两鲢鱼，就打发一个年节了。”

炳嫂爹接过话茬，说：“搭帮责任制田土承包到户，户户人家早稻谷晚稻谷两间仓，粮食喂猪，喂猪不完的粮食卖掉，真是想不到，还有如今咯号好日子过嘞！”

未过门的媳妇的爹爹说：“如今乡里人家杀条猪过年，像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轻松随便，再也不指望卖掉猪筹措一年的生活费用了。”

炳哥炳嫂一齐站起身来，每人提上十斤猪肉，交替给双方父母，说：爸爸、妈妈，一年来，辛苦您俩老人家操心帮扶，我们才得以安心挣钱过日子，今天杀了猪，一点小意思，来年再报达。说罢，把一方猪肉塞在了双方父母手里。炳嫂踅转身又提起一块十斤猪肉，来到未过门媳妇的父母跟前，说：“哥呀、嫂呀，承你们看得起，你们千金与我们寒家犬子相对像，唯愿我们往来源远流长。”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嘞……”妹子的父母欢悦地回答。在他们的欢笑声中，炳嫂把猪肉塞在了未过门的新亲家手里。

炳哥从衣袋里掏出个红包，递给屠夫说：“跃哥，辛苦你了，一点小意思，请收下。”跃哥略瞥红包一眼：八十元钱，脸绽红花：“炳哥，咱们自家人，何必这样客气？”跃哥炳哥彼此推让，最后，在炳哥执意之中，跃哥才收下了红包。

送走客人，炳嫂忙于打扫卫生，洗涮瓢盆碗盏，煎油。炳哥找来早已备好的粗铁丝钩，一头猪，就这样整整齐齐地挂在了柴火炉子楼辐上，来年插田吃腊肉。

是夜，躺在被窝里，炳哥背向炳嫂，说：“堂客，我今天实在太累哒，你帮我捶捶背，按摩一下喽。”炳嫂双手在炳哥背上肩上指点江山轻轻捶按，捏着捏着，一双手顺势插进炳哥腋窝，炳哥“哈哈哈”忍俊不禁，双臂一夹，便将炳嫂双手挟于腋窝，炳嫂手指头按了按，炳哥更是笑得缓不过气来，一个侧身跃在了炳嫂身上，双手边挠炳嫂，边逗趣地说：“我让你挠腋窝了，看你还玩啵……”炳嫂娇羞地一笑，说：“你好坏，刚才还说累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