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淑娟
行走在水泥墙包围的城市小区里,听着时而咆哮猛烈、时而轻盈温柔的北风,我知道,这是故乡在传信,捎来的季节的色彩,多半是萧条的黄、寂寥的青,还有一些暗沉的灰,在城市里泛滥,然后跟我诉说一些关于岁月更迭的事。这场一刻也没有歇息的北风,在身后使劲推着我前行,凶猛地卷走我深藏心窝的思绪,把我吹到那个想起来就倍感亲切的故乡。此时,故乡早已成北风的根据地了吧。毕竟,它的名字就叫北风屋场。
北风屋场,位于煤炭坝镇贺石桥村,一条不宽的水泥路进去,靠近路口两旁的土地上有多个沉陷的窟窿,这是当年的百年煤城留下的一道道深深的印痕,裹着辉煌的过去。往前一条年复一年哺养着两岸生命的群英河横卧,四季流水潺潺,清澈恬静,堤岸桑榆葱葱,蔷薇摇曳。北风屋场的房子大都是紧挨着彼此伫立在马路两旁的,看似格外热闹,然而一面面高耸的围墙围住,又颇感丝丝孤立。北风屋场坐南朝北,前有广袤的田野,后有葱郁的山林,可以正面看日出从东方缓缓升起,也可以侧面观日落从西边慢慢落下。
每年三月,一丝暖阳唤醒了北风屋场的春天。破土而出的小草,在风中左顾右盼,好奇地打量着新的世界。萧条的树枝上孕育出新芽,沉睡了一个冷冬的水开始苏醒,池塘、小沟渠、以及绵延在故乡的河坝,处处都舒展着水灵温柔的身子。再过一阵,春雨不绝,河水跟着涨了,里面鱼虾成群畅游。成亩的野富菜,满坡药食同源的鱼腥草、蒿子、艾叶、蒲公英,还有丛生的地木耳,也都等着人们提着篮子去尽情采摘。去年的四五月,我便常去后山找春味。屋后那片四季繁茂的竹林,是儿时玩乐的宝地,我们曾在那里荡秋千、躲猫猫、打枪战。它更是鲜笋的天堂,春笋、冬笋、小竹笋应季泛滥,如若运气好的话,还能采摘到有“菌中皇后”之称的野生竹荪,以及四大菌王之首的野生羊肚菌,那会儿,心想要是在这里打造一片珍菌基地,也很好啊!
恬适的春风拂过北风屋场,南飞过冬的燕子按时回了,忙着在各家的屋檐下筑巢。田野里成片成片身披黄金铠甲的油菜花,蜂蝶翩跹在蕊中忙得不亦乐乎,隔壁村养蜂的男孩怕是早放好蜂箱,只等时机一到就能收获沉甸甸的沁人花蜜。庭院里的桃花争先恐后地开放,有的是娇艳欲滴的粉,有的是烂漫无比的红;梨树也不甘示弱,着一身淡雅高贵的白;还有路旁几棵绚丽的樱花,风一吹,落樱满地,美不胜收。炊烟依旧徐徐爬上屋顶,慢慢地随着节气的变化,那长长黑黑的大烟囱里有了扑鼻的时令农家菜香,是城市里所谓的美食无法比拟的。
总觉时光太快,父亲母亲年轻时的模样还没有仔细记存心中,他们就已满头白发,被无情岁月刻上沧桑的皱纹;菜园里那条幽暗互通人家的地道,我明明还能听见里面蝙蝠拍打翅膀上下乱窜的声音,明明还能听到当年与村里男孩女孩们排着长龙到里面探险的尖叫声,明明还能看见那微弱的油灯闪烁着微光照亮漆黑的洞穴,可如今,进出口已封。听隔壁的邻居说那是抗战时期老一辈乡民用双手凿出的藏身之地,我惊诧于那段辉煌的革命历史,不忘那忍冻挨饿的艰难岁月,怀念纯真质朴的孩提时代。它们时常鲜活地浮现在我眼前,好像从未走远。地道虽封,却封不住内心对时代进步的感慨与感恩,封不住一代又一代人的乡愁,也总能让我们时刻牢记历史,珍惜眼前。
曾记得在一个个旭日东升的清晨,背着书包经过北风屋场对面的老公社时,用手轻轻抚摸那扇古老的门墙,似乎在一页一页翻读往年的故事,苦难的,沉重的,光荣的,正义的。那里有一代又一代人艰苦奋斗的青春,有一段又一段历史留下的斑痕,风来一阵,灰尘四起,带走一些,也带来一些,弹指间什么都没有抓住,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有斑驳陆离的石头以及褪色的木桩。旧的越来越旧,可那些陈旧的东西总能连根拔起许多值得缅怀的过去,在这个充满人间烟火、堆满人生梦想、写满人间百态的北风屋场,将那些清贫的过去与勤俭的民风一一装订在每片历经风霜雨露的土地上,一点一点在日子里消逝,成为记忆里的永恒。
十月的北风屋场,风吹稻浪滚滚澎湃。这满眼成熟与喜悦的金黄,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如一幅美丽的画卷铺开在故乡的土地上。脚步一前一后落在田埂上,儿时在农田里抢收的经历历历在目。一双大码的解放鞋,一件薄背心,一条超短裤,踉跄地踩在田间的泥土中,豆大的汗珠冒在脸上,一把接一把地抱着母亲弯下腰用镰刀割倒在地的稻穗,递给在打谷机上的父亲。累了躺在稻草堆里用大草帽把脸一遮小眯一会,渴了吵着要父亲去小卖部买大西瓜或是绿豆冰棒,然后坐在不远处的桥墩下,淌着冰凉的河水,悠哉悠哉地吃起来。有时候翻动那被时光洗刷过的光滑石子,小螃蟹挥舞着钳子四处奔跑,真是有趣。
又一阵北风从城市萧瑟的落叶里旋转而来,此刻,我并没有感觉到凉意,因为遥远的故乡正起着风呢,把北风屋场说不出的温暖向我捎来,它也还要吹往故乡的,把我浓浓的思念和美好的期盼吹过去!
来源:今日宁乡
编辑: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