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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迟开

来源:今日宁乡 编辑:卿雪 2021-12-21 09:36:39
时刻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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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艳辉

那天在学校走廊见到玉姐,我颇感意外,她与四海哥离婚十多年了,我这还是第一次遇到。

玉姐也感意外,不由自主“咦”了一声,转而欢喜道:“丽,你在这里教书啊,正好我想找你们校长有点事!”

原来,玉姐想把俩孩子转来我们学校。我打量她身边两个打打闹闹的孩子,只见玉姐呵斥道:“还不过来喊丽姨!”

俩孩子冰雪聪明,马上跑过来打招呼。

我帮玉姐联系校长,谈妥后,玉姐感激不尽。走时,玉姐一改神色,问我:“国文还好吧?”

国文是玉姐与四海哥的儿子,我只见过小时候的他,有次听我母亲说,孩子不认妈妈。

玉姐说:“有次我去学校看他,他把我送的东西摔地上!”

我一时无语,转而安慰道:“姐,孩子小,不懂事,等他做父母了,自然会理解的!”

玉姐告诉我,自从离婚后,就嫁去了江西,一场山洪暴发冲垮了房子,老公不幸去世。

对这结局,我甚感意外!我想起老人常说的那句话:女人是菜籽命,有的嫁到肥地方却变穷了,有的嫁到了穷地方却发财了。而玉姐的命,身不由己。

那一年玉姐与四海哥结婚,聘礼排成了一条龙,周围十里都争相去看。原来,玉姐的父亲是某单位的业务员,娘家条件非常好。

四海哥很帅,因个子太高,我每次看他都须仰着脖子。而玉姐就像一位美丽又高贵的公主,不但皮肤白皙,更重要的是她穿着时尚,而当时的我与绝大多数邻居一样,还挣扎在温饱线上。

一日,我下班回到家中,天色已晚,母亲正在灶边炒菜,见到我,连珠炮似的:“王丽呀,今天四海把他老婆屁股砍了一刀!”

“啊!”

“四海正在打牌,他老婆骂个不停,只见四海二话没说,走到灶边拿了把菜刀对着他老婆屁股就是一挥!”

我大惊失色,对我妈道:“他老婆也是话多!”

“菜刀还是送去医院取出的!”

“四海哥呢?抓起来了吗?”

“派出所来人带走了!”

……

最后的最后,玉姐与四海哥离婚收场,玉姐净身出户,儿子跟了爸爸。

有次在超市,我又遇到玉姐。每次见面,玉姐总向我打听国文。

玉姐说:“丽,你若见到国文,告诉他,如果认我的话,我想见见。”

我没有理由拒绝。

玉姐在包包里翻出一支唇笔,问营业员要了一张纸,写下她的电话号码。我接过纸条,定睛一看,上面还留了一行字:国文,妈妈想你!

此时,我有些泪目,我郑重地把纸条放进包里,虽然明知见到国文的机会微乎及微。

星期天,我决定去看母亲。我告诉母亲纸条的来龙去脉,母亲当晚就迫不及待去见细姑。

细姑是国文的奶奶,与我母亲交情甚好。那时,因母亲是外地人,爸爸又老实,母亲经常受人欺负,而细姑总是安慰我母亲,并嘱咐她好好带大两个女儿,老了也有个依靠!

细姑见了我母亲,连忙去衣柜里窸窸窣窣摸出一叠山枣糕,连声问道:“玉妹子还好吧?”

“王丽她娘啊,是我家四海不听话呢!”

……

母亲把纸条递给枯瘦如柴的细姑,细姑无奈地说:“不是我不要国文认呢,是国文自己不肯认!他说放学下大雨别人有人送伞,而他是一个人淋回家!”

母亲听后半晌无言,走的时候再三叮嘱:“细姑记得交给国文啊!”

再见国文,是在他的婚礼上。那天母亲感冒了,要我代她去。

农村的婚宴,远比城里热闹。地坪铺了红地毯,棚子也搭了好几个,八仙桌、长木凳,大家围坐一起,只等开席。

我送上人情,细姑紧握着我的手激动流泪,我抚摸细姑瘦得像个衣架子的背,以示安慰。

国文与新媳妇在奶奶的指引下见过我,很礼貌地喊丽姑。

那边,四海哥也在忙来忙去,我喊声四海哥,只见四海哥手足无措,面露笑容:“王老师来了!”

我打恭道:“祝贺四海哥娶了爱媳!”

这天,四海哥穿了一身蓝色西装,虽有点旧,但仍能看得出他当年的英俊。听说后来四海哥又找了一个,但只住了三个月就走了,这倒在我意料之中。四海哥自从离婚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甚至在母亲、儿子面前也一言不发,而我记忆中的四海哥不是这样的人啊。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天晚上,一个老婆婆佝偻着背,拄着一根拐杖,提着一个蛇皮袋到我家讨米,母亲二话没说,拿了碗去米缸舀米,当递给叫花子时,叫花子噗嗤一笑,把头巾一扯,露出了真面目,母亲定睛一看:是四海哥!

母亲气恼道:“打死咯家伙!好样不学,学叫花子!”

我姐妹闻声出来,看到四海哥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哈哈大笑。

……

席间,大家对我很是恭敬,毕竟我是我们村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

有人轻声问道:“玉妹子没来呢。”

另一个就答:“肯定是没接她!”

听她们聊到玉姐,我顿时聚精会神。

A邻居:“那不会接呢,又没养国文!”

B邻居:“听说玉妹子又死了老公,看她模样长得俊俏,命咋这样子?!”

C邻居便笑:“干脆同四海哥复原算了!”

A邻居:“那是!那一刀还没砍怕吗?!”只见A邻居盯着前面那碗扣肉,用筷子搅松搅松,然后挑了一块上乘的抖了抖上面梅干菜,老远便张开嘴,筷子一送,大嚼起来。

D邻居:“换了我也不会来了……”D邻居夹了一块鱼,细心挑了刺,继续道:“我嫁到这里后,还没听四海哥说过话!”

我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四海哥患上了传说中的抑郁症?!

转眼五年过去,国文的第二个孩子呱呱落地,前胎儿子,第二胎女儿,一家人欢天喜地!岳母娘忙前忙后,一边收拾孩子刚洗澡换下的衣服,一边说道:“一男一女一枝花,国文今后老了好过!”

国文便望着岳母娘笑:“幸好生的是女儿,若否脑袋会要做脚走!”

此时,岳母的媳妇小红打来电话:“妈,您赶紧回,我娘在厕所里摔了一跤!”

原来,因岳母娘要照顾坐月子的女儿,所以两个孙请了他们外婆帮忙照顾。

“这咋办!”岳母娘不安地望了望床上坐月的女儿。

国文道:“把皓皓与圆圆接过来!”皓皓与圆圆是岳母娘的两个孙。

国文赶紧送岳母娘回家,此时,小红已打120把她娘送去医院,俩小孩也跟去了。国文又跑去医院,小红急得哭,原来医生告诉她,她娘患的是脑梗,有可能会瘫痪!小红就两姐妹,她是姐,基本娘家的大小事都是她操心。小红老公在外地打工,小红六神无主。国文安慰嫂子,并安排岳母娘带两小孩回去做饭,自己留下来帮忙。走的时候,岳母娘趁势说道:“告诉你们生两个不会错吧,老了也有个替手的!”两边都手忙脚乱,这边要照顾四个,那边小红的娘暂时左腿没有知觉,吃饭、上厕所都无法自理,幸好有相邻的病人家属帮忙。

吃饭的时候,两母女闲聊。

娘:“要是国文他娘在就好了,不知道国文也联系过没?”

女:“肯定没!上次结婚的时候我要他去接,他不肯!”

娘:“想必也怨他娘呢,从小就离开他。”

女:“肯定啊,爸也是那样的人,国文受了不少苦呢。”

娘:“离婚不是好事,害了小孩!”

女:“听说他娘又死了老公,不知道又找了没?”

娘叹口气:“国文娘命不好!”

此时,娘直视着女儿,加重口气,像是教训:“女人是菜籽命,成家了就要一心一意,好好带大孩子,老了才有依靠!”

最后娘说:“问问国文,有电话的话联系联系,毕竟是娘,再者她的孩子应该都工作了,说不定能来!”

国文老婆叫芳芳,晚上,国文坐在床上玩手机,芳芳喊道:“老公!”

国文边刷视频边等下文。

……

半天没声,国文抬头望老婆:“什么事嘛?”

芳芳嗫嚅道:“我们请你妈回,好吗?”

国文所有的动作瞬间静止,而内心波涛起伏。

芳芳:“你看我妈累的!”

“再者,留下我爸一个人在家也不是办法!”

“我哥又在外地,也帮不上嫂子,医院那边也得炖点菜送去,病人老吃盒饭咋行哪。”

国文动了动坐的位置,抽了口气。

“不要怨你妈妈,她也不容易!”

国文下床去倒水。

“妈来了的话,贝贝一岁我就可以去上班了!”芳芳调皮地望着国文,国文也注视着她。其实,国文千百次地想过母亲,想得多,失望也多,时间长了,母亲渐渐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没有温度,也无法触摸。不知道母亲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不知道母亲带着两个弟妹过的可好?不知道外婆、外公还在不在世?不知道母亲现在住在哪里......想到最后,国文眼前又浮现木讷的父亲,不知道父亲是否能接受母亲的到来?

“来了就带大宝住一楼,你爸那人不要理他。”

“其实你爸又不坏,当时年轻,脾气大,也理解。”

“再者,说不定你爸早就后悔了!”芳芳一个人分析。

“老公你同意了的话就请天假,我们去外婆家看看,先了解了解情况!”

吃饭的时候,芳芳向全家人宣布接国文母亲过来带小孩的消息。

国文奶奶忍不住老泪纵横:“接了回也好,奶奶再也没有力气帮你们带孩子了!”

奶奶又望向儿子:“来了你就不要打她,一家人和和睦睦过!”

四海哥闷头吃饭。

岳母娘一边喂大宝一边自己吃:“小红那边也乱成了一锅粥,我也得回去看看了!”

……

没人反对,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奶奶最后对国文说:“王老师与你妈还是远房亲戚,她有你妈妈电话,你们最好去找王老师帮忙!” 再次见到国文一大家子,我大吃一惊,对于他们的诉求,我更感意外。细姑哽咽,恳求道:“王丽,你看在细姑份上,就帮他们一个忙吧。”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世事变迁,物是人非,我也不知道玉姐现在情况怎样。而她的一对孩子,也早已从我这里毕业,屈指一算,大的也应该读大四了。

我问国文是否也同妈妈联系过,国文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说还记得号码吗?国文马上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给我看,只见姓名一栏写了一个字:娘。我瞬间泪目,拍了拍国文的肩,由衷道:“孩子,你受苦了!”国文别过脸去,仰头望向天花板。

我毫不犹豫,照电话打过去,寒暄一阵,获悉玉姐并没有再嫁,儿子刚刚参加工作,女儿初中毕业就去学了护士,现在也工作了。

我问玉姐:“你怎么一直是这号码啊?”

“我怕国文找不到我啊!”

一瞬间,万物静止。

我说:“姐,你想听国文的声音吗?”

那边,我仿佛闻到了紧张的气息:“丽,我家国文没事吧?!”

我连忙回答:“没事呢,一家挺好的!”

玉姐哭道:“我再经不起风浪了!”

我打开免提键:“想你国文吗?”

“你说呢,他父亲也是那样的人,我都不敢想象这孩子是如何长大的!”

我望向芳芳及两孩子,道:“姐,恭喜你叫奶奶啦!”

玉姐喜极而泣,激动万分:“我有孙啦?是男是女?”

“一男一女,大的儿子,叫大宝;小的女儿,叫贝贝,刚满月。”

“好!好!好!”玉姐连声赞道:“我终于放心了,我国文成家了!哪天路上遇到,我一定要给我两个爱孙大红包!”

听到这里,芳芳望着国文调皮地眨眨眼。

我说:“你两个孙就在我身边呢,还有你儿子也来了,媳妇也来了!”

我示意芳芳靠近我,我把手机对准大宝,芳芳教儿子:“喊奶奶!”

当玉姐听到大孙奶声奶气的声音时,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细姑怂恿国文:“还不过去喊娘!”

国文犹豫中,我把手机递向他,并用眼神鼓励,国文于是接过手机,喊道:“妈!”

玉姐几近崩溃,并祈求国文原谅:“国文啊,妈妈欠你一辈子!”

国文脱口而出:“您回来吧!”

这一刻,天地动容!二十二年了,国文三岁时母亲离去,再见已是三代人。玉姐在电话那头放声大哭,两母子所受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和解。我如释重负,重又给她们一家沏杯热茶。

此时,一缕桂花清香随风飘入,重阳了,花迟开,花正开。

(作者系宁乡市作协会员,中国音乐著作权协会会员)

来源:今日宁乡

编辑: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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