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强勇
虚溪桥是座古桥,静卧于宁乡坝塘土泉坝河之上。
水面不宽,水流不急,水韵无声,水苋菜和波浪草竞相嬉戏,与桥身相映成一种清新与古典的对韵,相守成一种灵动与朴实的凝望。
经常走这条桥,那是二十年之前,乡村水泥公路兴修改道之前,这里是土泉湾到瓦鼓塘的必经之路,也是我去阿姨家的近道,桥形呈“拱状”,我们习惯将它当成本地的地理标志,叫“拱拱桥”,至少在儿时的记忆是这样。
家乡遍布的溪流河水,拦截水流灌溉的地方都叫坝。小时候知道最多的溪河都叫坝港子,我不知道“坝塘”地名的由来是否与此有关,但与水总会有缘由,无水如何筑坝积塘?这座桥名字叫虚溪,可能缘于旁边二百米处耸立了一座“虚溪庙”,但我没探寻过到底是庙宇因溪河得名,或是溪河因庙宇取名,这都是后话。庙宇修葺或毁灭,几毁几修,反正溪水一直流着,桥一直端坐那儿,凝视沧海桑田、风云际会,不变不惊,不易不移。守望多少年的风雨,恐怕只有从桥石桥砖的沧桑和斑驳里,触摸到水流的心迹,感受时空的会晤和交谈。
这条溪水,从远古流来,从远方流来,从南向流来,隐藏着雪峰山余脉的山泉。南面山峦起伏、叠翠连绵,像从大湘西推出的最后一排海浪,涌向这片细软的田滩,以一种温婉的姿势,浸润着深深浅浅的沟坎和细细长长的溪道。南向而望,这排海浪就是石牛仑的山系,像一串碧绿的翡翠,珍藏着历史记忆。上了年纪的人都清楚,东侧山谷的猫家冲,或许就是先朝文人雅士的小桃源,一径汩汩流水折西而行;山脊福洞冲,悠悠谷涧山高路远,淙淙滴水竞相而下;西侧梅岭隔谷相望大雾寺,潺潺泉水婉约而来,清澈的水流像邻家的“三姊妹”,一路欢歌笑语,相聚于横田湾下方的庙坝,冲出一条六七米长的河道,如同送一支“相亲”的队伍,聚集成虚溪河。一段一段的溪流拦截下来引流灌溉,形成一级一级的阶梯水幕,延绵往下就是杨家坝、土泉坝,从地理方向似乎平行成湘江的走向,一路往北,流进大坝垘里,形成乌江支流……这处水流,究竟是叫虚溪河,还是叫土泉坝河,或者只是古今称谓、雅俗命名不同罢。不管怎样,广阔田园的画布上,大自然的神来之笔挥洒出一道清亮的弧线,也是这精彩一笔成就了一条情韵的溪河。
虚溪桥像一台古筝,演奏在土泉坝相邻处,临风听波,听风细语,恰似美女采撷的半弯腰姿态。桥底青砖垒砌一圈,往上沿底圈用石砖铺砌垒高约一米,倒映着江天半月;桥面宽三米、长七米,两侧脚栏石砖光滑,中间弓背分左右两道一级一级台阶,一步一阶,一阶一级,错落相宜。桥面石砖磨损黯然,承载过多少人的脚步,仿佛看见达官商贾的行色匆匆、贵妇小姐的闲庭信步,步履声至今依然回旋桥面上空。据《宁乡县志故事篇·先民传》载“子汝冯,字依吉,从弟汝谐,倡修五都虚溪桥”,据此推断汝冯、汝谐的历史年代,至少也有三百年了,如果虚溪桥从那时修建,年代就久远了。当然,住我家下舍的宋大爷,虽然早已作古,当年告诉过我,他当过国民党的壮丁,也干过抬滑竿的轿夫,虚溪路是常走的一条官道,虚溪桥是官道上的“老桥”。如今,青砖灰暗,砖石淡红,缝泥漆黑,老桥透露出厚重苍茫的底色,只是衬托了更加透澈的溪水、更加透熟的庄稼、更加透骨的乡韵。
无须再追溯这座桥的前世今生,一条溪的经过,恰如世间万物,过往的鲜亮经历岁月烟云激荡,或许湮灭弥散;远云的暗淡经过阳光一照,或许变得更加通体透亮。再次走上这座桥时,我也是四十不惑的年龄了,远芳早已侵古道,穿过马绊筋、狗尾草的阡陌小径,涉足细窄、坑洼的田埂,两端连接土路的虚溪桥,孤傲而坚挺,苍老而优雅,石缝里长满茂盛的野草,草花飞散,孑然的桥身如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喘着最后一口返老还童的仙气,迎风成雾一般,淡忘了旧时的喧哗与繁华。
时代变迁,1970年代兴修水利,石牛山脚下的向阳水库截断了小桃源的流水,福洞冲水库容纳着肠子冲那一脉水系,随着山势护砌的水泥沟渠,灌溉着乌江右岸。一条通往湘乡的公路从庙坝处拦腰切断自南而北的水路,涵洞也没有,公路两旁长出从童家新屋延伸过来的农舍和铺面,坝下只剩一片淤泥积淀的泥凼。自此,从田堌、田埂渗透的水流,汇聚到虚溪,流淌过虚溪桥,这已经成了一个时代的缩影,却定格成记忆里的“小桥、流水、人家”。
回望这座桥,那是一幕幕的风景,跨越了时代的风云变幻,承载了过往的匆匆脚步,但它一直连接着田园深处,这端或那端。从大山里溅起的水花,见过高耸的山岩,穿过落差的山涧,钻进虚溪桥下,便足以映照一份古朴的空灵。这座桥,无论身处世嚣或炎凉,渡河渡人,那些步急步慢的人们,一定知道年华不能虚度,冷落更加虚怀,这也就不枉做一条小流上的桥,叫“虚溪”。
来源:今日宁乡
编辑: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