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顺平

“鸡孵鸡，二十一。”童年时，每到春天，家里的老母鸡就成了“抱鸡婆”，它的羽毛开始变得蓬松起来，“嗑～嗑～嗑”不停地叫唤着。它不再生鸡蛋，也不到外面啄食，它围着鸡窝打圈，只要跳到鸡窝里，就不肯出来。

“鸡要抱窝了。”母亲筹划着，要孵一窝小鸡。

母亲集齐了十多个“叫鸡蛋”，晚上她在灶屋里只点亮一盏煤油管子灯。她安静地坐在灯前，小心翼翼地拿着一枚鸡蛋，放到灯前，用心地察看着，不时的还旋转着鸡蛋。

叫鸡蛋要完好无缺，不能有砂眼，也不能有裂纹。

待到叫鸡蛋一个一个都选好了，母亲找来一只旧箩筐，垫好稻草，把那十多只叫鸡蛋放到新做的鸡窝里。

母亲把这只鸡窝拿到鸡屋，把抱鸡婆放到里面。

抱鸡婆蹲在鸡窝里，所有的叫鸡蛋都在它蓬松的羽翼之下，它“嗑嗑”地叫唤着，开始了长达二十一天的孵蛋生涯。

每天早晨、夜晚，母亲都会去鸡屋里看孵蛋的母鸡，让它出来拉屎、吃食、喝水。

到了第七天晚上，母亲会把这只鸡窝连同孵蛋的母鸡一起拿回灶屋，她又点亮那盏煤油管子灯，把孵了七天的鸡蛋一只一只从母鸡的羽翼下拿出，像先前选叫鸡蛋那样一只一只在灯前检查着。

每拿一只鸡蛋，母鸡都不耐烦 “嗑嗑”地叫唤着，伸出鸡嘴要啄母亲的手。

“你们看。”母亲拿着一只鸡蛋，在灯前照着，她告诉我们，“鸡蛋里面有血丝的，就能孵出小鸡。没有血丝的鸡蛋，就不要再孵下去了，它就成了一只坏蛋。”

“你们长大了可不能成为坏蛋哦。”末了，母亲总要这样跟我们说。

待到所有的鸡蛋全部检查了一遍重新放回鸡窝的时候，母鸡起了起身，它看到鸡蛋全都在它的羽毛之下，才会蹲下身子。

有天早上，我和母亲一起来到鸡屋，看到那只母鸡翘起屁股，用鸡嘴翻转着正孵着的鸡蛋，它翻完这只，又翻那只。

到了第二十一天，我们再到鸡屋的时候，就能听到小鸡“唧唧～唧唧”的叫声。母亲提起母鸡，鸡窝里好几只小鸡已经出壳了，有几只毛绒绒的，煞是可爱；还有几只绒毛未干，湿漉漉的。

母亲捡去鸡窝里的蛋壳，又看到几只鸡蛋被里面的小鸡啄破了壳，已经能看到里面尖尖的小嘴，听到蛋壳里面细微的“唧唧～唧唧”的声音。

还有两三只鸡蛋躺在那里，没有动静。母亲打来一盆温水，把它们放到水盆里，有一只鸡蛋在水里晃来晃去，母亲把这只鸡蛋抹去蛋壳上的水，重新放回了鸡窝。

“这两只就是寡鸡蛋咯。”母亲把另外两只鸡蛋放到旁边，就去照顾母鸡和小鸡了。

第二天，小鸡全部出壳了，黄的、黑的、白的、麻的，五颜六色的小鸡仔占满了鸡窝，母鸡回到鸡窝，它们又全躲在母鸡的羽翼之下，一只也看不到了。

母亲抓了一把用温水泡软的碎米洒在地上，母鸡带着这群小鸡跳出鸡窝啄食着。

第三天，母鸡就带着这群小鸡来到了地坪，它们在草地上快乐地奔跑着。母鸡偶尔抓到一条蚯蚓，它就啄碎了，分给小鸡们。

有一天，母鸡带着小鸡到了屋后的树林，天突然下起了大雨，鸡妈妈却还没带着它的孩子回家，我戴着斗笠来到树林，见到母鸡蹲在一棵大树下，它张开了翅膀，小鸡都没有淋雨，而母鸡却淋得湿漉漉的。

一个多月后，小鸡离开鸡妈妈，开始了独立生活。

这群鸡长大了，它们生蛋给我们吃；逢年过节，母亲也会杀一只鸡给我们打牙祭。

那些年，常有小贩沿家沿户收鸡蛋去卖给城里人，我们家却从没卖过鸡蛋。母亲六个儿女，就靠着她在家里种田、喂猪、养鸡和在外工作的父亲微薄的工资养活全家。葱煎蛋、荷包蛋、雪花蛋汤、石灰水蒸蛋，母亲变着戏法，我们家只有萝卜青菜的餐桌变得活色生香。

如今，母亲八十多岁了，虽然早就不再孵小鸡了，但她每年都喂了十多只土鸡。我们六姊妹，各自有了自己的家。每次我回去看母亲，她都会煮几只鸡蛋给她的孙女，我们离家前，她还会递过来一袋鸡蛋。

“鸡孵鸡，二十一。”我仿佛又回到家里的老屋，看到那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奔跑在地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