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立夏坨,一脚跨过河”。坨就是汤圆。
璜塘湾人认为,在某个时候吃特定的食物,会得到某种神秘的力量。比如立夏这天吃了汤坨子,就会变得神勇有力,小孩也会长得更加壮实。
还在早几天,妈妈就泡好了米,然后带着我去老篾匠家,借他家的石磨把米磨成粉子。我的任务是喂米。妈妈把石磨推一个圈,我就加一勺米,米浆顺着石磨流下来,再滴到地上的木盆里。
老篾匠堂客坐在旁边铡猪草,一边和妈妈聊些家常,诸如哪户人家的女儿订婚了啦,哪户人家的老爷子大寿席面很客气啦,最近给女相亲的对象还比较满意啦,开秧田门的时候哪些亲戚会来帮忙啦……
家常里短聊得差不多,粉子也磨好了,妈妈把米浆倒入布袋里,回家后悬在房梁上,这样沥一晚,布袋里的米浆就变成了湿粉。妈妈把湿粉揉熟,搓成一个一个的小团子,接下来,或煎或煮。煎时是黄灿灿的装了一碗,煮时,汤里放糖,就是甜味坨子,放盐和葱花,就是咸味坨子。这些都是美味的立夏坨。
一年有四季,唯有夏季开始的时候,璜塘湾人会将此作为一个节日,磨粉、杀鸡、买肉、打酒,村子里洋溢着浓浓的过节气氛。因为夏天是农事真正开始的季节,一年丰收与否,关键在此。
“我接了舅子们过来吃立夏坨子”。
乡里人这么说的时候,实际上是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汤坨子只是桌上的一道点心而已。当然,舅子们过来吃立夏坨子,还会顺便帮忙干活。这天,大约也是家里开秧田门的日子。
据说,旧时候,开秧田门有复杂的仪式,诸如祭祀土地神,地主给插田师傅的招待,都有严格的讲究,如果哪个环节没有办好,得罪了土地神,或者让插田师傅不开心,都可能影响一年的收成。
我的记忆始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此时,璜塘湾已经没有了传统的祭祀仪式,也没有地主聘请外来的插田师傅。分田到户的各家,最隆重的仪式就是把亲戚朋友们招呼过来,一起热热闹闹干农活,然后一起吃大餐。
时令已夏,但水温依然很低。每到开秧田门的时候,大人们一边扯谈说笑,一边卷起裤脚径直下田开活,全然不知道冷的样子,而我总要在田边哆嗦一会,韵一阵神才敢试探着伸脚下田。
“越怕越不敢,什么都不要想,直接下田喽,一点事都没有”,大人对小孩子的畏畏缩缩不以为然,好像他们没有经历过小时候一样。不过,大人的方法还是管用。径直踩进水田里,除了当时惊叫一下,很快就适应了。随着弯腰干活的时间越来越长,水温低的事已经忽略不计,因为腰酸背痛成了最重要的问题。虽然很累,但站到岸上欣赏劳动成果的时候,会油然而生喜悦之情。
初夏的璜塘湾,一丘一丘的水田白茫茫地连绵开去,但凡插过的水田,立即变成了浅浅的绿色,不需几天,璜塘湾所有的水田都会敷上一层浅绿,这些浅绿在清风里摇曳,一日一日葱笼,慢慢长成健壮的青绿。光脚走在泥湿的田埂上,需十趾紧紧地抓住地面才能防止滑倒。
月亮丘旁边的台坡上是一块旱土,满坡的豌豆开始成熟,坐着休息的时候,顺手剥几颗嫩豆子当零食。璜塘人说的豌豆其实是蚕豆,真正的豌豆,璜塘湾人称之为麦豌豆。新鲜未老的豌豆,水里放少许盐,煮熟,是这个季节待客的佳品。再稍许过段时间,将老了的豆子晒干,炒熟,便变成了硬梆梆的“铜豌豆”。璜塘湾很多人喜欢吃这个,他们随时揣一些在口袋里,没事就嘴里咯嘣一下。如果赞扬哪个老人家身体好,一般是这样的,“他还可以吃豌豆子呢,牙口结实得很,估计可以活百把岁”。能够嘴里咯嘣咯嘣地咬豌豆的人,都是身体硬朗得很的人。
豌豆此时开始成熟,而扁豆此时才开始播种。苦瓜、丝瓜、南瓜、冬瓜刚刚伸出几片小叶。辣椒苗、茄子苗还需要分栽。璜塘湾是一块福地,水源充足,在夏天充足的阳光里,植物一个劲地疯长,不需几天,父亲就要忙着搭瓜架,忙着锄杂草。
立夏是一年农事忙碌的开始。据说立夏前后的农历四月初八也是牛的生日。所以,妈妈给一家人做汤砣子的时候,父亲则会去割满满一篓嫩草,丢在牛栏里,并用竹扫把将黄牛牯全身上下轻轻刷一遍。黄牛牯安静地立着,很享受这种全身按摩,它大约也知道,生日过后,辛苦的夏天真正开始了。
来源:今日宁乡
作者:胡宇
编辑:喻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