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树,广济山,老时光。阡陌乡野,光阴迁徙,一山一世界。
远远暖人村,依依冲里烟。这里山不高,石不奇,水不深。但三塘毗邻,鸡犬相闻,朴实而内秀。每每踏上这片土地,就有一种情深意浓、血脉相通的感觉,稔熟而温热。无论世事如何变幻,广济山亦是逆守度岁,风情如旧。广济山向东,是山冲最为绵长幽然的一条小径,仿佛是千年光阴写意的残章旧片。爆竹声声响,恭喜家家呼,淳朴的民风沿着蜿蜒曲折地小径通往六十里长冲深处,每次刻意或是不经意地路过,总会让人心意难平。
初春长风,无晴也无雨。折一枝残柳,剪一寸时光,来到历山塘堤岸上,跨过齐腰的枯草丛,望长冲远处,天地苍茫,山河一色。乡村依然挚守老模样:交错相连的水田,金色已变枯黄;爬了千年的梯田,还依然在遵守千年的秩序,谁也没超越谁。
堤坝上,走来一个老娭毑,穿着青黑的大花外套,不疾不缓。蓦然见到我,一脸惊诧:“这不是长叔嗲屋里的华伢子吗?长胖好多哒!哈哈!”不知怎的,突然有种瞬时被拉回上世纪九十年代童年的感觉,乳名的亲切和老娭毑的模样,不正是记忆中的时光吗?
“吃糖不?大白兔的,好恰!”老娭毑抖抖索索从身上摸出几粒来,一个劲地往我手里塞。盛情难却,我轻轻剥开,放在嘴里,一股童年的味道盈满了口腔,跑进了心田。大白兔的甜是梦里的味,老娭毑的笑是乡情的甜,把童年的时光搅得风生水起。
天边奔过来的高压线,类似铺排在天空的云海,鳞次栉比。丘陵小坡,林间檐角低矮,白墙泛陈的乡里人家,菜园里匆匆掠过的身影,抑或偶尔传来小孩的欢笑声,有着浓浓的乡间烟火味。看似宁静的广济山,实则在用心传承千年衣钵,用情地把这一方山水过得滋润丰实。
穿过历山塘的风吹向古庙方向,吹向百米之外的古老的桂花树。透过被风吹起又落下、落下又吹起的竹叶,隔着数十年如一日的光阴,我似乎看到了那个蹲在竹下玩石头的小男孩。
广济山于我,有过一段挥之不去的快乐。童年,历山塘岸下那一垅垅水田,是父母亲长年耕耘劳作的地方。于是,广济山整整一条小山冲成了我玩耍的天地。
广济山保持着楚沩大地乡间散落的居住形式,拐一弯见一户人家,推开木栅园门,见一园青菜,绿绿葱葱。年少时,不知广济山中暗藏了多少户人家,绿草萋萋的幽深小径像极了长长的瓜藤,里面的乡里人家就是瓜藤上结出的果子。
木栅门下,瓜藤柳间,成了极好的躲迷藏场所。玩到兴起时,难免会惊动休憩的黄狗,吵醒树上的鸟,踏过青青的菜苗,主人不气恼也不责怪,笑笑就过去了。
傍晚时分,落日从广济山颠徐徐向西滑去,余辉透过桂花树撒向地面。劳作归来的乡人,在坪前支起饭桌,摆上无油珠的蒸茄子、咸萝卜、炒青椒,端着碗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如果偶尔抿上一口邵阳大曲,那得引来多少羡慕的眼光。
我总是匆匆扒拉几口饭,沿着长长的小径来回滚着铁环,或者趴在桂花树下玩石头……直到夜幕降临,才被母亲领着,依依不舍地回家。
绿草多了子孙,大树添了年轮。冲里的人却越来越少了。如今,我在城市谋生,广济山的老屋已破落不堪,但我还是喜欢常回广济山看看,只为能在凡尘中寻回一些旧时光,让迷茫而烦躁的内心享受到难得的静谧。好在广济山的那些光景和日常,不曾被流年带走,依然可以让人寻回安之若素的过往。
如果可以,余生,我愿静静地呆在广济山。冬日,一家老小或挚友,围绕在腾着红焰的火炉旁,无忧虑地大谈其闲天,聊其轶事,享乐幸福时光;夏日,泡一盏清茶,等待日暮将广济山笼罩,等待新月升起在东山,等待碎银般的月光延绵成一地的温柔,等待猫儿爬上瓦檐在夜色中睡去,等待屋檐与蛛丝在千年的光阴中独守风景……
时光在西,广济山在东,我的记忆,人间真味。
来源:今日宁乡
作者: 段华良
编辑:陶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