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乡网—今日宁乡讯(通讯员 蒋华)
《晋书·周处传》和《世说新语》中有一篇《除三害》的文章,开篇写道:周处年少时,凶强侠气,为乡里所患。又义兴水中有蛟,山中有白额虎,并皆暴犯百姓。义兴人谓为“三横”,而处尤剧。说的是三国时期有个叫“周处”的人,为害乡里,与水中恶蛟、山中猛虎并称“三害”,但是,周处的危害最大。这篇文章还上过中学课本。在宁乡沙田乡,就有这么一个“周处”式的人物,名叫廖起初。
这么一个“凶名”远扬的人物,见面却让笔者大跌眼镜,本来以为即使不是三头六臂,也是膀阔腰圆、满脸横肉。结果穿得极其整洁,待人也极有礼貌,以至于差点将其误认为是当地的村支部书记。从一个“流氓寻衅滋事”的“死刑犯”到“自力更生的典型”,这比湖南卫视《变形计》节目中呈现的变化更加颠覆人的想象。这个现代“周处”身上,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脱胎换骨?他的背后,倾注了当地党委政府主要领导多少心血?市委、市政府提出的用心用情解决群众实际困难和问题,构建“316”群众工作新格局,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诠释。如果他的人生是一出大戏,那么也是一出跌宕起伏的大戏。大幕拉开,让我们随着那些逐渐拉近的镜头,回看廖起初的人生“变形计”。
◆第一幕◆
变故
廖起初原名廖启初,1965年出生于沙田乡宝云村。他2岁时,因为家贫无钱医治,生病的母亲怀着对他深深的爱,撒手人寰。由于年纪太小,对于母亲的形象,廖起初觉得,更是像一场做完就忘却的梦,隐隐约约、模模糊糊。
母爱过早消逝,父亲是普通农民,并不懂得怎么照顾他、安慰他。没有兄弟姐妹,廖起初就像田间的野草,肆意疯长,完全没有人关注他会长成什么样。这是他经历的人生第一场变故。
虽然父亲不懂怎么去爱自己的儿子,但他用自己勤劳的双手,供廖起初上了初中。读了两年初中后,廖起初自己辍学,跑到湖北做了油漆工。一开始,他只是简单的想逃离课堂、逃离书本、逃离父亲干涩但充满期盼的眼睛。一年后,他回来了,因为他觉得,油漆工比起当学生,还是要累得多。
木讷的父亲,什么话也没说,让他继续从初中一年级开始学习,三年后,廖起初初中毕业,这一次,他没有考上高中。
动机决定行为,行为决定结果。由于一开始便不是想好好读书,所以,他辍学,开始跟社会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此时,一场更大的变故接踵而至。辍学那年,他到了长沙,住在当时的湖南旅社的旁边,为抄近道去朋友那里,他穿过铁路而过,结果被呼啸而至的火车撞倒。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额头撞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昏昏沉沉中,他想坐起来,却只能左脚受力,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右腿,空荡荡的。顿时,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头顶的天花板,空白、压抑。这场变故,更是让他心性大变。
◆第二幕◆
入狱
右脚截肢让廖起初觉得,自己有种被亲人、被社会遗弃的感觉。住院时,父亲没有来看过他。他不知道,自己不辞而别,父亲并不知道他的遭遇,又谈何去医院看他呢?况且,老实巴交的父亲,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沙田。县城都没有去过,更别说省城了。
拄着拐杖的廖起初,就在长沙火车站附近出没。为了生存,他在长沙火车站摆过象棋残局,做过“黄牛”倒卖过火车票,杀过猪。如果实在没有收入,他还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当过“三只手”偷过东西。在长沙火车站流浪的一年多里,他受尽白眼、受尽凌辱,看尽了世态炎凉和人情世故。他带着悔意说道,在那段日子里,一些坑蒙拐骗的事他没少做。但唯独没有乞讨过,不管做什么,他都要站着,不能跪着。虽然少了一条腿,他却想用自己的“狠”,让自己站得更“稳”。
一年多以后,廖起初回到了老家沙田,在这个宁乡的西部乡镇,他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很快,他的身边聚集了一些当年好逸恶劳的社会闲散人员。他,俨然成为了他们心目中的“大哥”,一年多在长沙火车站浸淫的经历,让他熟谙各种歪门邪道。他借着自己残疾人的身份,不断问政府要钱,如果没有得到满足,他便到上级部门上访,更有甚者,他扛着炸药包扬言要在人口密集的车站引爆炸药。
除此之外,他最常做的是拦路劫煤。当年,涟源等地运煤的车经过沙田乡时,总会战战兢兢,生怕遇到剪径的“杀神”——廖起初。一辆装满4吨煤的卡车,只要被廖起初拦下,至少要卸下一吨,还要交20至50元不等的“过路费”。那段时间,廖起初有一种“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的“绿林好汉”般的干云豪气,他压根就没想到这已经触犯了法律。
廖起初拦截的煤没有进行倒卖,他将这些煤都分给了当地的残疾人和五保户,具体送了多少,他完全没有概念。
廖起初(左一)正在带领大家制作竹扫把。(资料图片)
1992年,县里打击车匪路霸,廖起初成为典型。当时,聚集在其身边的已经有二十多人,都是当地一些好吃懒做的人。当时,他已经不满足于拦路劫煤,而是直接将手伸到了煤矿,他带领跟着他的残疾人和周围好逸恶劳的人不断骚扰远至常德涟源、益阳灰山港等地的几个煤矿。当时,路过沙田乡的驾驶员,听到“廖起初”三个字就打哆嗦。他们中间更流传着一句话:车到沙田脱层皮,廖起初三字不敢提。这样一个“恶名远扬”的人,自然成为了“严打”的首要对象。
入狱,罪名:流氓寻衅滋事罪。宣判结果:死刑。
廖起初的人生,如果在这里打上了句号,那也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入狱前一天,沉默寡言的父亲泪流满面地对廖起初说了8个字:“好好改造,等你回家!”
看着父亲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廖起初生平第一次流泪了。他以为,自己被社会、被亲戚乃至被父亲遗弃了,但是,他不知道,不善表达的父亲,在多少个夜阑人静的夜晚,看着不争气的儿子默默流泪。每次,当父亲张口想对自己说上一句话时,他总是粗暴地打断了。他那时才知道,他打断的不只是父子间的交流,还有父子间的骨肉联系。要知道,血浓于水,父亲又怎么会抛弃自己的亲身儿子呢?
入狱当天,廖启初这个名字从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廖起初。他对自己说,如果社会和命运宽恕他这一遭,他要从初而起,从头再来。
◆第三幕◆
丧父
廖起初人生中那个最爱自己的人走了。
在廖起初19年刑满释放回家的那一天,父亲从早晨站到傍晚,等到了廖起初的回家。
父亲看着廖起初,沉默了半晌,终究是没有说话。
住房在廖起初入狱后,没有抵挡住风雨的侵蚀,一间间垮掉了。在廖起初回来前的一个月,家里最后一间土砖房也垮了。
沙田乡党委政府将廖起初的父亲安置在了集中安置聚集点,就是在这个政府提供的“家”里,父亲等到了廖起初回家。
廖起初回家那年,是2012年,他父亲已经75岁了。
也许,能够等到廖起初,父亲是因为自己当年的那一句承诺:等你回家。虽然,原来的家已经没了,但是,父亲终归是等到他了。
廖起初说,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因为这句话支撑着自己,才等到了儿子回家。回家后不到5个月,父亲便倒下了,去医院一检查:肺癌晚期。
这一次,廖起初没有因为生活的不公而仇视这个社会,作出一些过激的行为,相反,他对于重新回到父亲身边,重新拥有一个家、一份温情的陪伴心怀感恩。风烛残年的父亲,如果没有政府的安置、没有政府的关爱,早就随着倒塌的房屋埋入尘土了,又如何能等到自己?
在父亲生病期间,他没有上访,没有找政府“麻烦”,没有与以前的“马仔”勾结作恶。除了陪父亲去医院看病、给父亲熬药之外,为了增加收入,他借钱买了一辆铲车,利用当地山里沙多的优势,洗沙卖给基建工地。多的时候,一天能卖两车,收入几百元。但即使他再努力,病魔还是夺去了父亲的生命。
这个沉默的老人,紧紧攥着儿子的手,应该有许多话想说,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一句话。当一颗浑浊的眼泪,从老人的眼眶滚出时,廖起初读懂了这滴泪里面的内容。直到此刻,他才知道,父子之间,有时候,话语也许也是多余的。
◆第四幕◆
创业
佛教里有这样一个词:当头棒喝。父亲的沉默的死,带给廖起初的,不啻于一记当头棒喝,让他开始回望自己的人生。佛家还有一个词叫:醍醐灌顶。因为沉默的父亲,因为那一滴泪,让廖起初想明白了一个男人的爱与责任。
《变形计》里有很多人,因为一件小事的触动,完成了蜕变。其实,人的顿悟,有时候,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可能只是一个动作、一个表情,甚至一滴眼泪就足以改变一个人。
孔子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浪子回头金不换,在接近天命之年的时候,廖起初终于明白了人生的意义。他与人合作成立了农石养牛专业合作社,顶峰时期喂养过一两百头牛,但是,在得知牛的排泄物会影响宁乡“母亲河”——沩水水源的水质后,他毅然关停了合作社。两年心血付诸东流,没有赚到一分钱,但他无怨无悔。
2016年,廖起初注册成立了“跛哥餐饮管理有限公司”,主要经营餐具消毒、餐饮承包,十里八乡要办酒席,都会找到他,一桌能赚100-150元。后来,由于移风易俗,提倡婚丧事宜简办,他又裁撤了一些业务。
他说:“政府说什么事能做,我才做。”
当然,沙田乡党委、政府以及联系宝云村的联点帮扶单位——长沙市教育局和长沙市法院也一直在思考,怎样才能帮到这个贫困村,怎样才能帮到这个既是残疾户又是贫困户,还曾经是上访户的男人。如何实现市委提出的“常态化为民服务体系”,如何彻底解决包括廖起初在内的所有残疾人、贫困户的生产生活需求,是沙田乡党委书记颜志强和乡长贺志亮一直在思考的事, 他们多次上门询问廖起初生活情况,为他创业出谋划策。
2018年4月,廖起初牵头成立了“百支一”日用品有限公司。公司名称的意思是,一百人支持一个人。这是他的理想他的憧憬,也是他的决心和信心。这一百人支持的不是他廖起初一人,而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联络一百个人支持一个需要帮助的残疾人或一户贫困户。“百支一”的产品是就地取材,利用当地竹子多的优势,联合宝云村及周边村组的残疾人和贫困户,制作竹扫把和拖把等。下阶段,他还想充分利用沙田的红色旅游资源优势,开发竹雕和竹制工艺品,带领更多残疾人和贫困户致富。
制作竹制品的主意,是长沙市教育局、长沙市法院帮扶宝云村时提出来的,但要落实这个事情,需要一个牵头人,而廖起初是一个最好的人选,他有热心、有爱心,也有责任感。于是,在乡党委、政府和村委的支持和鼓励下,廖起初接受了这个任务。
自从监狱出来后,廖起初通过言传身教,担任了沙田乡残疾人专职委员,专门负责残疾人和贫困户的心理疏导和维权帮扶,在残疾人和贫困户中很快拥有了较大的影响力和较高的威望。
接这个任务,廖起初说,残疾人和贫困户其实很单纯,如果有事做,内心和生活就都充实了。希望通过这样一个平台,让大家有活干,让他们看到生活的希望。
此外,他还种了38亩罗汉果,将产品卖给省城的医药公司。因为,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需要钱帮助更多的人。
◆第五幕◆
扶助
当时出谋划策的长沙市教育局和长沙市法院虽然有心帮助廖起初,但由于他的公司资质没有满一年,也没有多少销量,产品不能登上“公品商城”,不能将产品推销给教育、法院系统下面的学校和部门。
虽然有挫折,但廖起初对于未来充满了信心。他表示,一年后,自己要依靠政府,利用专业人才,努力让自己的产品进入“公品商城”。
他的乐观让人感动,但最让人动容的是,从出狱到现在,他已经资助了三名大学生。
要知道,他一开始还是吃低保的“刑满释放人员”,一个身有三级残疾的残疾人,一个曾经被命运判了死刑的人。
察觉到笔者的疑惑,他笑着说:“如果是以前,我肯定是借着‘残疾人’这个名头上,等着社会和政府救济,要不就是做些违法犯罪的事情。”
2016年,廖起初主动要求去掉了低保。虽然做过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但他始终是一个要强的人,他做的那些事,又何尝不是因为想证明,即使残疾,他也会比别人更狠,更能将命运踩在脚下?只是,他用了错误的方法。
一年的低保费用就一千多元,而他每年资助出去的费用将近3000元。既然低保比自己资助出去的钱更少,既然自己能够养活自己,为什么还要去领低保呢?于是,他毅然申请了去掉低保了。
放弃了低保,他却没有放弃对贫困学生的资助。现在其中一名大学生已经毕业参加工作。这名廖姓学生,母亲患精神病,父亲患矽肺病,做不了体力活。正是由于廖起初和他人的资助和鼓励,才顺利完成学业,找到了工作。现在,他也加入到了资助学生的行列。另外两个在读大学的孩子,都是沙田人,父母都是残疾人,而且身患重病。
在廖起初的微信对话中,有一个名叫张小望的孩子发给他的信息:廖叔,今天我医院见习了,为保护病人隐私没拍病房照片。
孩子还发了一个欢快的表情,看得出来,在和廖起初说起自己的生活时,女孩是愉快的。廖起初用自己的经历和帮助,扫去了她内心的阴霾。她无疑是幸运的,因为遇到了廖起初,遇到了“变形”成功的廖起初。
除了资助贫困大学生,他每到“六一”儿童节,都会给村里的两个小学送去500元钱,以奖励学习成绩比较好的贫困学。
◆第六幕◆
尾声
“周处”的结局是怎样的?原文是这样说的:处遂励志好学,有文思,志存义烈,言必忠信克己。周处改过自新,发奋学习,后来西征羌人,战死沙场,死后追赠平西将军,赐封孝侯。
廖起初,这个沙田乡的现代“周处”,也实现了人生的华丽转身,他用双手创造了自己崭新的人生,用自己的肩膀承载了更多社会和人生的责任。他的传奇人生,最为精彩、最最高潮的幕章才正式开启。
对于残疾人的帮扶,廖起初说:“他们最需要关爱。我做这些,就是希望他们活得有尊严。”
回顾自己的前半生,廖起初经历了痛苦、迷茫、混沌、不堪和重生。对于过去,廖起初说,自己其实得到了很多的爱,那时候并不懂得珍惜;自己也欠下了很多的情,但是很多已经无法偿还。俗话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赠给廖起初玫瑰的,是市委、市政府的政策,是当地党委政府实实在在的帮扶措施,是联点部门和干部的关心。如果过去的廖起初心中是一片沙漠,经过当地党委政府的不断浇灌,现在的他,心中的绿洲已经生机盎然,他只想把这份爱心传递下去。
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入狱19年,出狱13年,他一直在完成对自己的悔过和救赎。
当廖起初用缓慢低沉的声音说完自己的故事后,他看着自己指节粗大的手,长久的沉默,这个年逾五十的男人,在这一刻,平静得像个孩子……
编辑:陶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