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去敬老院是在很多年前，陪奶奶去看望她的一位老友。当我走进那座院落，心脏便骤然抽缩：院子很破旧，红砖青瓦已烙上时光的旧印。半圆形的门牌摇晃歪斜，似乎随时会应声而坠。院内很冷清，看不到半丝人影，秋风萧瑟地扫着地上的枯叶。一幢两层的房子，像黄昏寻找归宿的老鸦，斑驳倨结，落寞地、孤零地在静寂中怆然。

　　“张奶奶没儿没女，孤苦零仃。搭帮政府，老了才有个安身之处。不至于饿死街头。”奶奶叹道，推开一张“吱吱”乱叫的木门，一股浓郁的浊气扑面而来：药物的分子、霉腐的分子、很多日子没洗澡洗头的怪味分子，把狭小的房间熏得昏昏暗暗。四张小床挤在一起，两张空着，两张上卷曲着颜色混浊的被褥。

　　“张奶奶，还好吗?”奶奶扯着带颤音的嗓门喊。两团被褥蠕动着，一团发出一阵抖索，一团伸出一只雪白而杂草一样零乱的头颅：“你又来啦。”声音有如床头的苍蝇。奶奶坐在床边细细地说，轻轻地问。临走时摸出一把票子：“买点药，买点想吃的”。张奶奶擦着布满青屎的眼睛，浑噩的泪水如雨而倾。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双眼睛，我再也不敢去敬老院。我的心被一个“老”字纠结好多年。今年正月初九，杨冬秀问我：“去敬老院慰问不?”我心陡然一凛，一股迫切的急流冲到嘴边化成铿锵的回声：“去”。

　　她带着演出队，带着慰问品。我带着心，带着忐忑，转辗一天，我们走了三个敬老院。它们撞击着我的记忆，大相径庭的状态让我瞠目结舌!

　　崭新的院落，漂亮的屋舍，宽敞的套房，洁净的用具，我仿佛走进了一个和谐的大家庭。这里，工作人员进进出出，打扫卫生，烧水洗被褥；领导干部来来去去，嘘寒问暖，处理事务。这里，房是带厕所的套房，有一张床的单间，也有两张床的。房间里摆着桌、椅、衣柜，有的甚至还有电视机、电烤炉。这里，有护理室、阅览室、娱乐室、会议室，还有健身房、保健房、洗衣房。老人们三三两两，在房间、走廊、地坪走动串门。无论是健步的，还是蹒跚的，脸上都窝着笑，眼里都淌着幸福。

　　看演出时他们欢欣鼓舞，捧茶搬椅，坐得整整齐齐，笑声赛过锣鼓。发慰问品时，他们羞涩害臊，脸红得像太阳下的秋枫。有个老人在我们要离开时，手里捏着一张百元钞票：“你们辛苦了!一点小心意。请收下。”我们坚决拒绝，所有的眼睛都湿润了。

　　“政府对孤寡老人除了吃、住、用、医疗全包外，还每月发给少量的零花钱。每逢过年过节还会发慰问金。”院长对我说。

　　我的眼泪潸然而下，心中的“结”轰然而散。

　　举目远眺，起伏的崇山峻岭间夕阳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