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飞逝,模糊了童年的影像,来不及品味,我却已步入中年。早上开车接到父亲时,苍老已层显在父亲的身上。外皮与骨胳更加相近,贴近了天空的颜色。日子转了一圈又一圈,圈的周边,早失去了母亲的色彩,悄无声息地只有父亲失神的眼光。上楼梯时,父亲一弯一弯扶着楼梯扶手,在攀登一座又一座高峰。等到下楼梯时,膝关节因为不灵活,伸出左脚后,右脚方轻轻跳下台阶,所以每走一步台阶,就如时针的响声一样,有节奏地“啪哒”着地面,我把目光移向远方,父亲不要我扶他。
小时候自我懂事以来,只要父亲从外面回来,我们就飞奔而出,或多或少有糖果或其他意外的惊喜,因为那时父亲是代销点的调货员,生活沐浴着每一个早晨或黄昏,童年就在那个季节疯长。
父亲为人和蔼,他的人缘极好,遇事都是他担当着,家里对外摆不平时,便由母亲出面。母亲因为脾气暴躁而在村里小有名气。在家教方面,我们挨打时,十有八九是母亲下的诏书,偶尔气极时,父亲也会拎起我们的耳朵,但敲打我们时,都是轻轻地。而生活的阵疼是因为他们失去了大儿子,也是我的大哥,那种场面撕裂开母亲的神经,母亲把场面伸张到了极致,一切都是由父亲在呵护和承担着。从那以后,任何事情,他都让着母亲,目的是不刺激她的神经,而这种悲情的狭谷,母亲带着我们走了好多年。
有时我很为父亲打抱不平,明明是母亲的错,但父亲却是默默地承受,以至于有时偶尔忽视母亲眼底的那抹令人心碎的神情。我在懂事与不懂事之间,慢慢被生活的挤压变得成熟许多,所以常喜欢看着天空发呆,幻想着这样或那样的事儿,现在我终于读懂父亲,那时他对家庭的呵护,对母亲的挚爱。
父亲年轻时在湖北和伯父一起上班,所以农活相对干得少一些,田里的活,母亲一人能抵两到三人。但不管怎样,无论多早或多晚,陪伴在田畔的,永远都是父亲。稻谷慢慢灌浆,成熟的季节,父亲永远是支撑的稻草,只要不倒下,丰收就在田野里。我们兄弟三个,就是成熟的稻子。
为什么我要怀恋过去,母亲离我们而去后,大家庭因父亲而存在。只是时光增添了旧色,父亲八十岁了,他的一生之中,很少主张过什么。母亲在时,为照顾母亲的情绪,一直顺着母亲,等母亲去逝了,他更显得孤独。而我却一直在忙碌儿女和自己的事情。更多的时候都疏忽了对他老人家的关怀和照顾。
父亲知道我爱收藏,车模、邮票、钱币,还有古董,其数量都非常可观。今天父亲特意送给我一个清代辟邪实心小铜人求子童子像,我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弄到的,我只记得我们家原来有一个较大的小铜人,一直挂在房间的柜子上,但后来失踪了,估计是被别人顺手牵羊拿走。我也曾在父亲面前唠叨过。
这个小铜人生了一部分铜绿,因年月已久,近于黑色。我在欣赏把玩之际,忽看到父亲注视我的目光。他欣喜我的欣喜,原来,他是投我所好,特意找来一个这样的东西送给我。
我被父亲注视着,忽然有点不自在,我拿起一块黄玉挂件,给父亲看,这是我在北京收藏的,也算得上精品。虽然父亲送我的小铜人远远不及黄玉挂件的价值,但在父亲的目光下。我忽然觉得沉重了。
其实这种感觉无人理解,我也不需要别人理解,消廋的父亲站立的身影,在秋风中更显脆弱。时间随时会漂白淡漠的影子,我忽然没由来地慌恐不安,就像我午夜常听的《天空之城》,周卫平同学曾劝我少听,因为那太伤感。而我常想和空气合拍,虽然格调忧郁,但更合我现在的心情。
明天,我也会老去,也会成为挂在墙上泛黄的照片,父亲就是明日的我。旧时光的颜色,我与父亲站在原点。青年的父亲是极其英俊的,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拖累过我们。而现在的故事,随时间,能延续多久?时间镌永,我想停留。
深夜,我还在看着父亲送我的小铜人。第一次,我为父亲掉下了眼泪。
不是害怕天亮,而是我们每一个人,都要走向明天。
时间镌永,许我一世恩情,我想停留。
林中梦
编辑:陶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