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书觉得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了，走起路来腿发软。以前到王二家，只要一袋烟功夫，现在一个时辰还只走到一半。王二今年四十三了，住在半山腰，家里只三间土砖房。前些年山中采石时被石头砸断了一条腿，妻子早年外出打工再也没回来，家里有个年迈的母亲和一个上初中孩子。老支书这次去王二家，就是要去落实他家的低保问题。

　　走到山脚下，空气中弥漫着一阵刺鼻的怪味，老支书的咳嗽更加厉害了。他知道，那种呛人的气味是富民化工厂里传出来的。为了引进这家化工厂，老支书没少操心。化工厂以山中的矿石为原料，提炼一种化学物质，能卖大价钱。看到那些平时不起眼的石头能变成花花绿绿的票子，村里人都很兴奋。老书记也觉得这是去穷根的好办法。厂子不久便建起来了，村子里不少年轻人都放弃了外出打工，到化工厂上班挣的钱比到外面打工还多，村里人每年还从厂里得到分红。不出几年，村里的楼房多了起来，一些年纪偏大的光棍汉也讨了堂客。有几户人家，还买了小汽车。镇里也因此增加了税收，党委书记还多次表扬老支书，他因此被评为镇招商引资的先进个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村里的楼房和小车更多了。但老支书却高兴不起来，望着化工厂那烟筒里冒出的黑烟，老支书的心里堵得慌，像是要作呕。好端端的青山，因采石被削去了大半边，村前过去清澈的小河也变得浑浊不堪。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种呛人的气味。田里的禾苗枯黄，收成大打折扣。村里人喂养的鸡鸭也莫名死亡。村子里近些年，患癌症病的也越来越多，小孩老人动不动就咳嗽，进医院的人一年比一年多。一想起这些，老支书有些恐惧，心隐隐作痛。那个化工厂到底是富民还是害民，他不敢多想。

　　费了好大的劲，老支书才到了王二家。见到老支书，王二艰难地站起来，要去倒茶，可热水瓶子倒不出半点水。“山里的泉水已不能喝了，有股怪味，老娘喝了就肚痛。请人挖的井也不出水了。吃水要到山下去挑，而我的脚又不方便”。王二似乎很不好意思，老支书却听得鼻子一酸。里屋传来了王二娘的咳嗽声，老支书连忙走了过去。见老支书进来，王二娘艰难地坐起身。“书记啊，我也是快死了的人，能不能听我老婆子一句劝，把这厂关了”。听王二娘这么说，看着她骨瘦如柴的身躯，老支书的心里一阵剧痛，猛烈地咳嗽起来。他用手捂着嘴，松开一看，手掌心留下了紫红色的血迹。

　　老支书踉跄地走下山后，便住进了省城的医院。医生说他患的是肺癌，而且到了晚期。镇党委书记到医院看望他，他拉着书记的手，老泪纵横地说：“我—是---罪—人，对-不-起-乡-亲-们。还—是—把—化工厂—关了吧。”不想，这成了老支书的遗言。

　　又过了几个月，上面来了政策，那家给村民带来财富和厄运的化工厂关了。王二的低保手续也批下来了，那天，他艰难地来到老支书的新坟前，上了三柱香，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