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不到王家湾,即使你努力拨开历史的尘烟,也很难找到有关这个地方的蛛丝马迹。然而,即使你到了王家湾,如果你不去那些断井残垣间细细打量,不去那些寻常巷陌里深深探寻,仍旧很难发现那些隐藏在历史深处的伟大片段。时间是把杀猪刀,残酷无情,早已把王家湾辉煌的过往生生斫断。
我到达王家湾的时候,王家湾早已洗尽铅华,平常得如同你去过的每一个村庄,默默无闻地躺在东湖塘偏僻的角落里。一条小河绕着村子缓缓流过,紧紧地搂住这个村落。河上有桥,过了小桥,便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四月的田野里禾苗长势正旺,这种旺盛的气势从远处扑面而来,与你打个照面,忽地又呼啸而去,留下扑天盖地的绿。粉墙黛瓦的王家湾便如同一叶扁舟,漂浮在这绿色海洋里。
丁诗伯老先生年逾九十,却依然鹤发童颜,耳聪目明。老人一辈子生活在王家湾,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以及每个日子里发生的过往。他带我来到一个灌木丛边,拔开荒草,里面露出一堵黄褐色的墙,高约两米,宽约尺许。“这里原来是个炮台。”老先生指着这堵墙说。伴随着老先生的讲述,一段尘封的历史就此打开。
这里是晚清阿克苏总兵、建威将军汤寿吾故宅。从炮台遗址可以看出,当年的将军府是多么威武气派。150年前,年轻的汤寿吾就是从这里出发,立下赫赫战功,开创了一生事业。1865年(清同治4年),他跟随湘军刘松山部,围歼捻军,升都司、副将。1876年(光绪2年)随左宗棠部赴新疆参与平定阿古柏叛乱,升任阿克苏总兵、记名提督,授建威将军,达到事业巅峰。这位从王家湾走出去的将军,在建功立业、为国尽忠之后,回到了王家湾,他把他的一生荣耀,都留给了家乡。他晚年致力于家乡教育事业,着力培养可用之才,将家乡油竹冲田租40石常年捐赠给乡学,荷叶塘田租50石捐赠给县学。
关于这位家乡的将军,我曾经想更进一步地了解、探寻,但找遍网络和书籍,也找不到更多有关于他的资料。但他的不朽功业和事迹,至今在王家湾代代相传。
(二)
一百年之后的1961年,因为一位伟人的到来,王家湾又一次书写了属于自己的历史。
1961年4月2日,少奇主席与王光美夫人一行轻车简从,来到王家湾,住进了万头养猪场的保管室。此时的王家湾,正和全国所有的农村一样,经受着饥荒的考验。
1958年初秋,全国一声令下,一夜之间办起了390多万个公共食堂。但由于“大跃进”中高指标、浮夸风和强迫命令风等错误,加上接踵而来的洪灾、旱灾,人们缺衣少食,生活陷入严重困难之中,整个中国饥肠辘辘,骨瘦如柴,张大了恐惧的嘴巴。正是在这样的严峻形势下,少奇主席来到了王家湾。
在这里,主席带领着他的调查工作组,走访农民,听取汇报,了解民情,倾听民意,得到了很多珍贵的一手资料。在这里,主席终于知道人们为什么不愿、不敢讲真话;终于知道那些“亩产65000斤”的荒唐数字是如何炮制出来的;终于知道号称万头猪场的养猪场为何见不到猪;终于知道47人的生产队却有16人患水肿病的原因……短短几天里,他所接触到的关于农民、关于农村、关于农业的情况,令少奇主席深深震惊。王家湾,促成了中央在调整国民经济方面的重大转变。
少奇主席在王家湾住了六天六夜。“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是少奇主席回来了。”丁诗伯老先生不无惋惜地说。王家湾是少奇主席回到阔别40多年的家乡进行调研的第一站。为了听真话,摸实情,少奇主席“约法三章”:不和县里打招呼,直接住进王家湾;不对乡亲亮身份,乡音乡情聊家常;不给群众添麻烦,万头猪场当住所。所以,没有隆重的欢迎仪式,没有惊扰四邻乡亲,主席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
历史在这里拐了一个弯。但王家湾,在湖湘四月的濛濛烟雨里,依然静默无言,不动声色。
(三)
又是烟雨蒙蒙的清晨。又是红霞满天的黄昏。
年复一年,王家湾的田野青了又黄,黄了又青。该来的人,来了,该去的人,走了。独自漫步在王家湾幽静的小径上,感受着山风轻柔地拂过脸庞,听松涛阵阵,凤尾森森,仿佛一首不歇的歌从历史深处传来,传唱着王家湾之于这个世界的意义,内心不觉充满感动。
我想,王家湾的意义,也许就在于它以自己毫不起眼的体量,浓缩了近代中国那段风起云涌的历史。在黎明到来之前的漫漫长夜里,无数像汤寿吾那样的仁人志士,从无数个像王家湾一样的小小村落出发、上路,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使积贫积弱的旧中国洗尽耻辱,重振河山。新中国成立以后,在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王家湾作为少奇主席的调查工作点,为全国农村、农业、农民的基本情况提供了真实可靠的资料,作用十分突出。正是通过对王家湾普通群众生活状态的了解,少奇主席找到了造成三年困难时期的真正原因,得出了“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的结论,提出了解散食堂、保留社员自留地等多方面的政策措施,有力地纠正了“五风”所造成的危害,并由此开始大刀阔斧地调整国民经济。从这个意义上说,王家湾的作用,丝毫不亚于安徽小岗村。
所以,王家湾,你不应就此湮没在历史深处。
你理应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来源:今日宁乡
作者:孙意谋
编辑:陶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