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了二十天的信,在一个初夏的傍晚才到我手里。这是父亲的来信,原以为父亲会因为我要去外地学习不能如期回乡而说些伤心的话,然而信中的语言却仍是那样慈祥和体谅。
坐在清凉的沙滩,看着天与地浑然一体的无垠的远方,夕阳西垂,留下几抹残红,几缕清风,悠悠爽爽,似从家乡的依依杨柳中吹来,多情而温馨。那遥远的山村,暮色苍茫中的父亲,此刻你也在思念远方的女儿么?
父亲在我的记忆中,是宽厚而和善的,父亲在35岁才有了我,中年得女的他,便特别宠爱、喜欢我。儿时,父亲最爱给我讲他在朝鲜三年的枪淋弹雨中的故事,家中那个又黑又旧的箱子里,有大大小小的军功章和纪念章,每一枚奖章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我常常听得入了迷,觉得父亲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梦想着有一天能做一个像父亲那样的英雄。
我从小体弱多病,四、五岁时还坐在箩筐里要父亲摇着,气喘声像小猫的尖叫,隔几间屋都可以听见,肚子一痛便抱着满地滚。父亲长吁短叹,四处求医问药,卖掉了母亲喂的满院子鸡和栏里的两头大肥猪,卖掉了他辛苦栽种出来的冬瓜、南瓜,还含泪卖掉了半间瓦房。就在我住院的日子里,没来得及修缮的另半间瓦房在前所未有的狂风和暴雨中稀里哗啦立地倾倒踏了下来。父亲那一年里没沾过一粒米,一天三餐吃红薯,一个劲说甜得很。全家人把好吃的都让给我,也许是这种爱心感动了上苍吧,我的病奇迹般地好转了,身体也日益强壮起来。
10岁那年,我去找父亲要学费,父亲正在菜园挖土,清瘦的脸上挂满了汗珠。我刚要开口,上屋场的张三阿婆过来了,高声慢调地问买小猪的钱有了没有,父亲诚惶诚恐,连连点头答应想办法。我恨恨地看着傲然而去的张三阿婆,又望望双手撑着锄头把、默默摇着头的父亲,心一酸,打定主意不上学了,悟及自己该帮父亲分担一点家里的责任了。于是,我背着父亲到离家不远的茶场去采茶,一早背着书包去,人家放学时我就回来,这样偷偷地过了半个多月。那天天快断黑,我哼着歌回家,父亲铁青着脸站在槐树下,见到我,二话不说,上前给了我平生难忘的一个耳光,打得我脑袋嗡嗡直响,眼冒金星,趔趄了好几步还没站稳。晚饭时,父亲挟几块肥肉放我碗里,我摸着还留有五指印痕的脸,哽咽地、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挣回来的八块九毛钱。父亲怔了怔,眼睛潮潮的:“英儿,现在不读书,以后怎么办呀!”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逃过学,学习也比以前刻苦,勤奋很多,十年以后,我成了山村第一个女大学生。父亲的那份欣喜和骄傲就`甭提,父亲拿出积蓄多年,准备盖房子的钱,给我作了第一年的学杂费和生活费,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大学四年我都坚持勤工俭学。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离家很遥远的南方工作,每年只能回家探亲一次,但每次发了薪水,我都要到邮局给父亲寄上三五百元,让操劳,贫苦一生的父母在晚年不用再为生计奔波,怡享天年。
今年父亲节恰逢是父亲七十岁寿辰,我约好弟弟和妹妹,一齐回家给他老人家祝寿。父亲接到我的信,一天看几遍,逢人便讲,高兴得合不拢嘴,觉也睡不安稳了。收拾了房子和床,种了我们最爱吃的菜,只盼望我们早点回。
然而,单位却突然决定,要派我去外地进修半年,我不能实现给父亲回家祝寿的承诺了,我无法想象父亲的伤心和失望,数着指头期盼了三百多个日子的父亲啊?
父亲,谢谢你的宽容大谅,你并没有丝毫责怪女儿,在遥远的他乡,女儿会默默而虞诚地为你点燃七十支生日的烛火,寄去无限深情的祝福。待到梅花开放的腊月,女儿一定会赶回故乡和您尽享天伦之乐!
来源:今日宁乡
作者: 廖桂英
编辑:陶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