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怎么看都有点像臆想出来的故事。

　　我一边写一边问自己，这是真的吗?

　　故事的开始已经离我们很远很远，回头望去，那像是一个黑白片年代。一个腼腆内向的十六岁男孩喜欢上了班里一个女孩子。没有理由地喜欢，仿佛自己的生命全是为着这场喜欢而来。但是在那种年龄、那种景况下的喜欢和钟情注定只是一场青青涩涩、伤伤感感的小儿女私情。他不知道怎么表白，更没有勇气表白，甚至连迎面相逢也不敢多看一眼，心里琢磨：只有埋头读书，成绩优异，考取好的学校，才能引起女孩的瞩目。

　　但是，因这种企望有太多的左顾右盼，最后还是落空了。男孩高考成绩平平。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他和他喜欢的女孩双双来到一个城市就学。男孩学农，女孩就读师范。

　　突然投身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女孩的伤感要多一些，她给同时来到陌生城市的男孩写信。女孩的信给男孩带来一份好大的惊喜。他想，她主动给我写信，一定是她对我也有好感。她诉说自己的张惶与孤独，还说在同一座城市很感亲切，这就说明我是被她接纳、欢迎的。男孩连忙给女孩回信，但他不敢说出自己曾经那么喜欢她，喜欢得心痛，他怕吓着她。

　　男孩决定到女孩的学校去看她。见面彼此仍然很腼腆。也难怪，他们从前在中学里本来就很少说话。他们绕着学校转了几圈，都不知道要谈些什么才好，有些窘迫，有些尴尬，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面的交流竟没有书信那么流畅。一起呆了一整个下午也没有异常，就只好客气地再见。回去的路上男孩伤感地想，早知这样，相见还不如怀念呢。

　　但是男孩心有不甘。他想他要有耐心，等待女孩的成长和对爱的觉悟。所以，隔些日子他恍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又写信感谢女孩的承诺想见。他们之间的书信，就这样仍然不升温不降温地依然来往着。

　　毕业了，他们双双回到原藉，男孩被派往乡下锻炼，女孩留在县城的一所中学里教书。

　　他们的通信仍然在继续。有了工作，融入了社会，他们的话题就更多了。女孩对男孩什么都说几乎没有保留，甚至有个同事追求她而她对他只有普通的好感也告诉了男孩。男孩反而什么都不敢提了。他想，这种有信可待、有情可叙的日子也是自己所期待的，他不敢冒然提出更多的奢望来惊扰了这份平静，惟恐到头来什么都保不住。男孩给女孩写信，多是说自己的工作，说接触社会的感悟，还说他的生活环境。他说他住的房子在一座叫叠米山的山脚下，山不高，也不长大树，有层层叠叠的灌木，像铺着厚厚的地毯。离房子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河水清清，看得见河底象粟壳一样的鹅卵石，很多小鱼在水里嬉戏。男孩说，就在刚才给你写信前的黄昏，我在那儿陪着一条小鱼待了很久，小鱼侧过头看了看我，然后对我很温柔地笑了。

　　男孩的信勾起了女孩的好奇，她说，那是一条什么超凡的小鱼啊，我来看它。于是女孩真的来了。

　　汽车一路颠簸，本来就有些晕车的女孩吐得一塌糊涂。男孩在一个小站等她。疲惫不堪的女孩看到他时眼泪都出来了，埋怨道：“你有这么远呀?”男孩有些抱歉地说：“锻炼嘛，当然是远一点，只是让你受累了”。然后领着她从一条蜿蜒的砂石路进到一个很陈旧的乡政府。院子里除了一个长方形的球场是水泥的外，到处长满了杂草，显得空旷而萧瑟。男孩住的房间很简陋，一床一桌一椅和一大堆盛书的纸箱子。不过还算洁净。

　　晚上非常宁静，听得见潺潺的溪水声和一些不知名的夜虫的嘶鸣。女孩有些害怕。男孩就坐在床边看书，守着她入眠。然后去隔壁与同事搭铺。

　　那一晚男孩整夜无眠。想着自己最心爱的人就栖息在自己同一个屋檐下，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辗转了一夜，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他就迫不及待地回房了。

　　女孩仍然在沉睡中。从窗口透过来一束朦胧的光线，她的脸上，显现着浅浅的一层绒毛像扑了淡淡的脂粉，睫毛下一排密密的小阴影很是可人，微微翘起的唇线和柔软的耳垂，像玉女般柔和纯净而又那么生机勃勃。男孩贪婪地看着，心嘣哒嘣哒地跳。爱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仔细看她。他心里伸出无数欲望的手想抚摸她的脸，想轻轻地拥住她像婴儿一样卷曲的身体，但是极度的紧张让他整个人儿僵在那里，惊慌的心跳迷漫了周围的一切，呼吸又粗又重，让他感觉有临悬崖边的晕眩与恐怖。

　　女孩蠕动一下，又黑又亮的眸子微微睁开，见男孩站在身边，便带着警惕和防备的眼光，有点霸道而娇嗔道：“你看什么看啊?人家睡觉!出去，我要起来了!”男孩窘得满脸通红，讪讪地走了出去。

　　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吃了早饭后，他们就没有了尴尬，散步去看那会侧着头微笑的小鱼。

　　小鱼没有来，男孩说可能要黄昏它才来，男孩又说，它真的对我笑了，很温柔的笑。女孩说，它看了你，但肯定没有笑，你是自作多情了。

　　男孩的心一下就像灌了铅一样地坠落。她一定是在暗示我。他伤感地想，有些感情，只有呼唤没有回应，恐怕永远只是一个人独自拥有了。小鱼也许真的压根就没有微笑，只是他的期望罢了。送走女孩的那个晚上男孩伤感得独自哭了。

　　后来他们仍然通信，男孩什么都不再提及了，只谈点工作上的事，信渐渐稀疏。男孩不久就与单位一个同事的女儿恋爱、结婚、生子，在整个由男孩衍变成男人的进化过程中，他努力试图告诉自己，他需要这些来淡漠那份无望的企盼。其他人都这样他也应该这样。而且他娶的女人是个贤良的好女人。

　　很深的夜晚他也会偶尔有孤独，有思念，但他要克制自己，告诫自己要默默走过所有。

　　小孩子牙牙学语的时候，已是男人的他携妻儿调回了县城。

　　女孩知道后去看他和他的一家人。她给小孩子买了一套很漂亮的洋装，她笑逐颜开地逗引着小孩子，一派天真烂漫。这个时候男人仿佛才彻底明白，那条小鱼是真正没有对他笑过。

　　男人的妻子也很喜欢女孩。下厨做了很多菜来款待她。女孩轻叹：“有家真好!可以吃到这么美味的菜，可以有这么漂亮的小宝宝”。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周围的人突然之间就都结婚了呢，我才发现自己竟然被剩下来了”。不胜落寞的样子。

　　男人问她，怎么不找个男朋友呢。女孩说，找过啊，也相处过啊，可是好像都不是我的理想，我是“过尽千帆皆不是”啊!

　　饭罢，男人抱着小孩子送女孩。走了很远很远，小孩子在怀中不知不觉睡着了。临分手，女孩忍不住低下头去亲男人怀中的小孩，一滴玉液般的泪水滴在了男人的手背上，一阵清凉……